天宸十年,这是大周王朝建立的第十个年头。国家无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年夏天,女皇带着皇夫及四个孩子前往凤鸣山下的避暑山庄消夏。
四个孩子中,元公主陈启生性好动,从小喜欢舞刀弄枪。龙凤胎陈禹和萧禅性格肖父,性格沉静稳重。至于最小的陈让,则是一个异数,他也最得祖父喜欢,因为他的性格很像很像太上皇。从一岁时,陈让就一直被养在太上皇太后身边。相较于几个哥哥姐姐,他的性子也最跳脱。一路上,他不住的向三人炫耀:“大皇姐,你会射弹弓吗?会掏鸟蛋吗?会……。”
陈启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她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轻哼一声,别过脸去。陈让只好转向陈禹和萧禅继续喋喋不休。
萧舜钦坐在旁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他静静地关注着四个孩子的举动。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他身上刻下太多痕迹,他比十年前多了一份亲和和儒雅。待人接物总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到了,到了。”陈让带头欢呼起来。
只见不远处的凤鸣山秀峰迭起,直刺苍天。山下水域,烟波浩淼,在红日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水边芳草离离,垂柳倒影,几栋简朴的青砖小院环水而建。再往前去,便是凤鸣山有名的几座离宫。
马车刚刚停稳,不待人抱,他早就一跃而下,一边飞跑一边大喊:“爷爷爷爷。”
陈启也是一脸兴奋的抄起车上的弓箭,跃跃欲试的准备去打猎。她问一旁的陈禹:“跟我去打猎吧?”
陈禹摇摇头沉静的笑笑:“我去听祖母讲故事。”
陈启不屑的摇摇头跑开了。
四个孩子各忙各的,只剩下了夫妻二人在后面缓缓而行。
“我的乖孙子。来来,让爷爷看看长胖了没。”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信的大嗓门老远就想起来了。
陈让飞快的扑到祖父怀中,像个麻雀似的一路说个不停。
陈信一边点头应和,一边招呼另外几个孙子孙女:“都好好玩去,小孩子家家的就该活泼些才好。”
说完,他又悄悄问陈让:“你爹爹有没有又逼你念书?”
陈让摇摇头:“没有。”
说起来,他们这对翁婿这些年相处下来虽比最开始和谐许多,但小摩擦还是有的。单就教养后代而言,两人就没少发生争执。
萧舜钦时常让两个儿子学习诗词歌赋玄学佛学等诸多学问。陈信则觉得孩子小时候就应该好好玩,越淘气越好。最后还是文丹溪从旁提醒他:“你就没看出女婿的良苦用心吗?他让想把两个儿子往学问家上引,生怕他们将来生出旁的心思,免得骨肉相残。”陈信心中一阵警醒。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他当然清楚,以后这大周朝的江山社稷铁定是要传给女儿的。然后,这延续了数千年的旧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万一两个孙子也像别的男孩子一样,认为陈家的江山理所当然该他们来继承,再加上有心人的挑唆怂恿,难保不会发生让人心寒的事情。陈信虽然读书不多,但历史上那些天家骨肉相残的事他还是知道不少的。这么一来,他同萧舜钦的矛盾也渐渐减少了。后来他发现陈让这孩子跟自己最投缘,干脆跟女儿说明了,将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教养。他跟萧舜钦教导萧禅的方法不同,但总归是殊途同归。
陈信听到孙儿的话,不觉松了口气:“这样才好。咱们陈家有两个书呆子就够了。你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让歪着头认真的问道:“爷爷,我想当土匪行吗?”
陈信一愣,随即干笑两声:“你这孩子怎么老想干这事?跟你娘小时候一个样。”
陈让鼓着腮帮子,改口道:“那我当木匠行吗?”
陈信呵呵一笑:“不错不错,祖父的手艺都传给你。”
“咦,你大姐姐呢?”祖孙俩说着话,一转眼,陈启不见了。
陈让见怪不怪:“不是骑马就是打猎了。”
说到陈启,陈信的心情不觉又复杂起来。
陈启小时候比跟她娘倒还有些像,但是随着年岁增长,她无论是性格还是相貌都越长越像索超,朝中众人虽然嘴上不敢说,但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有时候也挺替萧舜钦别扭。生怕他们两人再有什么嫌隙。如今见他们和和美美,他对四个孩子也是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他才算彻底放心。从此以后,他对萧舜钦的看法再一次改观。
喧嚣热闹的白日过去了。累了一天的孩子们各自睡去。歇在烟波斋的女皇夫妇两人此刻仍无睡意。
“舜钦,陪我说会话。”
“好,不是一直陪着你嘛。”
陈梓坤低声笑着,伸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
萧舜钦侧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忽然问道:“宝儿,你想知道十年前,我究竟同索超说了什么吗?”
陈梓坤心中一窒,沉默了半晌,沉声答道:“我不想知道。”
萧舜钦轻轻一笑,火热的手掌温柔的摩擦着她的背部,“撒谎!我知道你想知道。”
陈梓坤语气一滞,刚要开口解释。唇上被萧舜钦的手指轻轻一摁。
“我想告诉你,听我说。”
“嗯,好。”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脯,静静聆听。
“我当时带了十几张你的画像。进帐跟他谈判。我告诉他,我曾因失误才让他乘虚而认,你一直都是我的,我一直看着你成长,看着你从十六岁的青涩少女成长为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我知道你的一切优点和缺点,我知道你最爱权力最爱江山,我知道你心狠手辣冷酷清醒,可我就是爱你。哪怕你最后没有选择我,我会伤心会痛苦,但我不会做出一丝一毫伤害你和陈国的事情……。”
陈梓坤心潮澎湃不已,动情的唤道:“舜钦……。”
萧舜钦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最后我告诉他,你肚子里怀的孩子是他的。”
陈梓坤一怔,她当时隐隐约约的告诉了苏放,当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效果后再说出这个秘密。她万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通过萧舜钦之话。一时之间,她的心中涌上了一丝隐秘的羞耻。
萧舜钦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他的手从背上移到了头顶,轻柔的持弄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这事由我来说更为可信。我知道他当时并不是真的想叛陈入晋,他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怒气,这件事刚好给了他一个台阶。”
萧舜钦说完这段话,两人一起沉默了。
良久,他感慨万端的说道:“索超让我转告你一句,他说,你是他所见过的最狠心的女人!”
陈梓坤苦笑一声,一语不发。
“我也给他留下一句话。想不想听?”
她诚实的回答:“想。”
说到这里,萧舜钦的语气陡然变得无奈而伤感:“我告诉他,我很有可能不能陪你到最后。如果到时他尚未娶,这个王夫之位就由他来继任——”
“舜钦,我不准你这么说,你会长寿的!”陈梓坤慌乱的打断他的话,气息也跟着紊乱起来。
萧舜钦坦然一笑:“一咒十年旺,不用介意的。再者我说的是事实,我一些原来不曾告诉你的家族秘辛全部告诉你。”
“我曾和你说过,我父母之间极度失和的事吧?”
“说过。”
萧舜钦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用艰涩为难的语气说道:“其实他们不仅仅是性格不和,为了母亲的名节,我一直隐瞒一件事,那就是,我根本不是父亲的骨肉。”
“啊——”陈梓坤一阵惊诧。
“我父母新婚不久,因为性格不和,母亲便去庙宇长住。就在那里,她偶然结识了当时名噪天下的了凡大师。他们产生了感情,然后有了我。”
陈梓坤心中波涛翻涌,她万没料到萧舜钦的身世还有此等玄机。了凡大师,她是听说过,他少年早慧,博学多识,风姿出尘。可惜命运多舛,英年早逝。
萧舜钦的低沉伤感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游走:“母亲有了我以后,为了遮掩,只得重返萧家,与父亲虚与委蛇,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事情最终被他知晓。他的自尊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将这件事情通知了凡大师的几位师兄,同时暗自授意他的妻妾给我母亲喝堕胎药——这也是我天生休弱多病的根源。”
听到这里,陈梓坤牙咬得格格作响,她愤然问道:“为什么要让他们活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明日朕就下令将萧氏夫妇凌迟!”
萧舜钦连声抚慰:“我不是没事吗?我告诉你这件事目的就是不要让启儿或禹儿重用萧家的人,也无须顾忌他们的外戚身份。”
“还有,答应我,在我有生之年,先别动他们。过去的已然过去,你不能背上无端杀人的罪名。”
陈梓坤喘息片刻,只得无奈答应。数年以后,陈梓坤还是找了个罪名将萧氏一家涉案人员全部抄斩,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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