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舜钦行了数十步,忽听头顶滚过一声闷雷,接着一道闪电狰狞的划过长空。厚密的黑云很快便侵略了整个天空。一阵狂风卷起满地黄叶向他劈面撒来。
刚刚折回的内侍忙又疾步跑回传达王命:“先生,大雨欲来,大王请先生进屋避雨。”萧舜钦脚步一顿,他心中的怒火仿佛被这突然而来的狂风迅雷浇灭了一样,心底虽有余怒,但已欲振乏力。他不禁自嘲一笑。
那内侍已入宫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非同一般,他立即苦着脸说道:“大王请奴才来请先生,若先生不肯回去,奴才少不得又要挨罚,还望先生怜惜一下老奴。”萧舜钦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李大总管最近可好?”
“额……多谢先生牵挂,李总管很好。”萧舜钦点点头,很是爽快的跟着内侍沿原路回去。
两人刚进书房,大雨便倾泻而下,茫茫雨雾笼罩了整个王宫禁苑,萧舜钦不禁微微一叹,心底愈发放松。
这时只见轩朗开阔的房中传来一个金石般的声音:“茶酒上来,本王要和先生赏雨。”
“是。”内侍和侍女们应声而去,不多时,一干侍女手中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茶酒摆上桌案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偌大的房中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风声雨声。
良久,陈梓坤款款开口道:“前日得到密报,吴王因为长年纵于声色,已经病入膏肓。晋王早就布好了棋子,打算扶持三王子吴栋即位。天下格局也许又要变了。”若是老吴王在世,以他的性子仍会对两国采取不远不近的姿态,陈晋两国国力相当,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新王即位,三足鼎立的平衡便可能会被打破。
萧舜钦心中一窒,略略松弛的心弦再度紧绷起来。他强自摒除心中千丝万缕的杂念,试图像以往那样为她谋划一二。思量半晌,仍无半点头绪。他入陈五年,对陈国国力了解甚深,他深深地明白,陈国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支撑旷日持久的大战。若是独抗晋国勉强还有几分胜算,但,晋国若是与吴国结盟,以吴国之富晋国之强来对付国力衰微的陈国,结果可想而知!况且今时与当年的魏晋陈三国还有所不同。当年,陈晋两国在魏国的人脉和根基大体相同,而且她和博陵等人均来自于魏国,对它知之甚详。而吴国地处东南,当年,陈吴之间隔着魏晋两国,两国少有来往,后来灭掉魏国,两国才开始邦交,但与晋国相比,仍是相差甚远。
他闭目沉思,许久以后才声音艰涩地说道:“即便君上与晋国联姻,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拖延一些时日而已。臣今日方寸已乱,容改日再陈策于君上。”
陈梓坤点头:“目下,陈国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富国强兵,哪一样不需要?唉……。”
两人同时沉默,萧舜钦心中酸涩,不知如何接话,陈梓坤则是在斟酌下面的言辞。
“你,见过华蔚廷吗?”陈梓坤猝然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见过,但没仔细看。”萧舜钦心中虽感奇怪,但仍然坦诚作答。
陈梓坤诡秘的一笑:“有机会见见吧。你会惊讶的。”萧舜钦觉得她话里有话,目光不由自主的转了过来,陈梓坤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半途不期而遇。陈梓坤双目灼灼,见他看来,露出雪亮贝齿灿然一笑。萧舜钦心口霍然一跳,急忙调转目光,假装看向别处。他寻觅了一圈,发现偌大的房中竟然没有他的落目之地,他只好转向房外。
为了打破僵局,他只得没话找话:“雨快停了。”
陈梓坤却调皮一笑:“我已下令,不准它停。”
萧舜钦抬头看着苍茫的雨幕,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世上最不可控制的便是这天意还有……人心。即便贵为王者也不能。”
“哦?是吗?”陈梓坤起身缓缓向他走来,她的身影和面容从昏暗的光线中一点点的显现,显得异常明亮炫目,萧舜钦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挪。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炸雷,萧舜钦端着杯子的手不禁微微一晃。陈梓坤像是受了惊吓,身子朝前一倾,正好恰到了萧舜钦的椅背之上。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他周围。萧舜钦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身上的血液像是突然停止了流动,他像一具石雕似的异常僵硬的端坐着,一动不动。
陈梓坤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舜钦,你入陈已经五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萧舜钦语气十分生硬:“是的,五年了。”
陈梓坤抬起手,轻轻拢起他的后脑上的发丝,感叹道:“五年可以做许多事情呢。我去魏国之前,亲手在公主府中埋下一坛陈酒,如今已是酒香醉人。——你说,有一样东西经过了五年的酝酿是不是可以开封了?”
萧舜钦低头不语。陈梓坤目光闪烁,耐心的静等着他的回答。萧舜钦的神智已经开始慢慢回流,他静心平气,话中有话的说道:“不知君上是想单开一种,还是想同开数种?”
“呵呵……。”陈梓坤欢快的笑了,那笑声中还带有一丝揶揄。萧舜钦的心此时像是大水中的浮木一样,时沉时浮,一片茫然和飘摇。
屋外,雨势渐大。屋中显得愈发昏暗不明。萧舜钦略有些局促的动了动身子,转移话题道:“太暗了,君上让人点烛吧。”
“不。”陈梓坤固执的说道,身子再次前倾,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椅背上。“有些事情在黑暗中做更好。”
萧舜钦:“……。”
就在他错愕不已的那一瞬间,她的唇已经寻摸了上来,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你……。”他的胸腔中像有一面小鼓在擂动,咚咚跳跃不停。不及他反应,陈梓坤的唇又寻到了他的唇上,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吻便迅速离开。
他的耳边传来了她那梦呓一般的声音:“我想好了,只开你这一坛。晋国王子,不要了。”
萧舜钦又是一阵惊愕,他脑子还没整理清楚,嘴上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回应:“真的?”
“真的。”陈梓坤回答完毕,身子一转,准确无误的坐在了他的腿上,她伸手勾起他的脖子,主动索吻。萧舜钦的双臂已从僵硬中恢复正常,他伸出手扶着她的腰身。陈梓坤的唇在他的脸上唇上辗转巡视一番后离开。萧舜钦心中涌起一股矛盾的情愫,在解脱放松的同时又觉得不满和失落。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戏谑地笑道:“我们的胸腔中都有小鼓在擂动,像不像两军阵前的擂鼓助威?”
萧舜钦一时半会跟不上她的跳跃思路,顿觉无言。
她轻轻摇晃他的身子,迫切需要他的认同和附和:“是不是?”
“……是。”他无奈而又愉悦的答道。
陈梓坤得到鼓励,开始侃侃而谈:“我娘说,男女之间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我深以为然。你看,之前数年的深入了解,试探,佯攻,就是为了最后的决战。”
萧舜钦觉得既新鲜又匪夷所思,仔细想想,似乎又很有道理。
“你说,我们决战的战场在哪里?”
“……。”他再一次无言以对。
“哈哈……真笨,当然是在——床上了。”
云收雨霁,厚厚的乌云逐渐散去,天空又恢复了澄明之色。昏暗中的两人也随之暴露在光亮之下。陈梓坤倒是见好就好,她款款起身,若无其事的看着窗外的天色,煞有其事的说道:“早知道再下一道命令不让雨停了。”
萧舜钦双颊微红,目光游移不定,神情恍惚。他轻飘飘的一拱手:“天色已晚,臣……告辞。”这一次,陈梓坤倒没有挽留。她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萧舜钦整个人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轻飘虚浮。
直到他神情恍惚的走到殿外,听到两个忠似的哭喊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乐山乐水一看大雨将来,便急忙前来送伞,谁知走到王宫门口却被侍卫拦住不放,他们只得央求侍卫跑腿去送伞,两人一直在角门处等候,等到雨停见到公子,一看他那脚步虚浮的步态,两人不由得大为焦急:“乐水,快,你先回去请大夫,我们公子铁定是淋了雨着了凉。”
乐水仔细看了自家公子一眼,悄声说道:“不是吧,你看公子穿的还是原来的衣裳。不像是淋过雨。”
乐山一看,狠狠地点头:“对对。不是淋雨。”可是……他很快又想不通了,既然没有淋雨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萧舜钦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压下心头的思绪,竭力做出一副淡然模样,带着两个仆人迅速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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