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婉清抬头看着身边的老太太，不知道是因为这具体身体里血融于水的自然反应，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只觉得一阵悲意自心底泛涌而上，酸涩难忍，双眸已盈满泪水，声音哽咽道：“老祖母说的是，下月初一便是母亲及五弟的忌日了。”

　　梁老太太看着身边的孙女，见她一双大眼睛雾气氤氲，水雾迷茫，潋滟莹光，似极那位亡故人。思及往事，终于禁不住一声长叹：“你母亲……终是苦命人啊。”眼睛里竟然流下一行泪来。

　　梁婉清惶恐异常，忙道：“老祖母，都是清儿不好，好端端的竟然惹得老祖母伤心了。”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面前青春靓丽的四孙女，越是长大，出落得愈是水灵。那副容颜，就好像自己那贤良淑德的大儿媳妇站在面前一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人暖到心里去。

　　“如果不是多年前的那场劫难，我也不会失去一个好媳妇。如果不是你母亲慌不择路朝北地而去，你父亲的心里面也就不会总有那么一个疙瘩，也不会对你这么不待见……”

　　老太太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提起袖子抹泪。梁婉清心下讶然，她一直以为，原主之所以不受待见，是薛姨娘故意误导，纵成她骄蛮任性的性子，以致酿成大错，所以才备受梁老爷的冷落。如今听老太太的一番话，似乎另有隐情，而这个隐情，还关乎到苏氏。

　　梁婉清的目光有些悠远：苏氏，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跟在后面的贺妈妈忙上前一步道：“老太太节哀，小心保重身子。老太太若是伤了身子，那可就是四小姐的罪过了。”

　　老太太这才稳住心绪，抚住梁婉清的手道：“这一切皆是命，怨不得谁。我这个老太婆今日所说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逝者已矣，你母亲忌日那天，你到光华寺来抄佛经，替她祈福吧。”

　　梁婉清这才把自己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片断联系起来。一直以来，苏氏与五弟的牌位似乎就没有进过梁府，而是供在了光华寺里。而他们的尸体，并没有运回凉州城，而是安葬在茫茫大漠里。那一年，葬入梁家祖坟的，不过是苏氏与五弟的衣冠而已。

　　个中原因，梁婉清不得而知，或许，这是因了梁父的关系。

　　因而，每年苏氏与五公子的忌日，原主都是在光华寺抄经祈福中过的。而且还得偷偷的去，因为梁父不喜欢。因了梁父的态度，府里的其他人也不会顶着惹怒梁老爷的大祸，来祭奠一个毫无相关的人。

　　这一次，似乎与往年有些不同。

　　因为这一次，是梁老太太主动开的金口，也就是说，梁婉清从此以后，去拜祭自己的母亲，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而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至于其他，自有老太太在背后撑着。

　　梁婉清面露笑容：“多谢老祖母成全。”

　　为自己正名，为苏氏正名，正是自己此去光华寺听经的主要目的，现在，她成功了。

　　说话间，有沙弥来报，可以用午膳了。梁老太太于是便携了梁婉清的手，朝寺里的膳堂走去。一路上，见到相识的人，便把自己的四孙女介绍出去，自然少不了让梁婉清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

　　吃过午膳，午休过后，各府的老太太贵妇们便各自乘车离去。梁婉清伫立寺门前，见老太太登上马车，看着马车远去以至消失不见，这才让赶车媳妇把车子赶过来。

　　吃饱喝足的赶车媳妇把马车赶得稳稳当当，缓缓晃过清平镇的集市，朝西边的城郊行去。

　　清平镇是凉州南部城郊的一个大镇，右侧是雄伟的武澜山脉，左侧是一望无顷的田园及农舍，平江自北往西蜿蜒绕过清平镇，集市就设在平江河边上。田里产的粮食，地里种的菜疏、果园里结出的果实，还有猎户们自山上打来的野味皮毛等等，还有药农挖的药材什么的，在清平镇的大集市上均有出售。

　　与清晨时分梁婉清来时不同，此时大雨已过，天空放晴，集市均已开业。马车穿行而过的时候，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一片祥和升平的景象。

　　“姑娘，今天是清平镇的庙会哦。”小渔掀开帘子，看了一会，惊喜地叫了起来。

　　梁婉清知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跟着自己圈在了城郊农庄，如今又陪着自己听讲佛经，想必闷坏了。于是便让赶车媳妇把车赶慢一点，好让小渔看个够。中途看中了什么物什，当然免不了停下车来，付账取货。而且手头有了宽松节余，梁婉清也给主仆三人做了几套秋冬衣裳，如此停停顿顿，穿越集市竟用去了一个时辰。

　　出了集市，该采办的已完全采买完毕，赶车媳妇正欲挥动鞭子，催动马车前行，就听得小渔“咦”了一声：“姑娘，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前面，一座造型优美的卷棚歇山式水榭，倚江而建，朝江面延伸而去，占了约有三分之一的江面。临水围起低平的朱红栏杆，摆有桌椅，并且垂挂着的半透明的鹅黄色纱幔，里面人影绰约。而在水榭的前面的空地上，则架起了六口大锅，下面柴火烧得正旺，大锅被木块钉成的锅盖盖着，里面“咕噜咕噜”地响着，大锅与锅盖的边缘接合处冒出白色的雾气，一阵粥香缓缓飘散开来。

　　几口大锅的面前，站了好些拖儿带女，衣着脏污的难民。这些人蓬头垢面，本是土黄色的葛衣变成了暗黑色，黑乎乎的手上捧着一个或缺了一个口的瓦碗，或是半边陶缸，还有些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但凡是能盛装的东西，都被他们当宝贝般紧紧地拿在手里面。他们零零散散地站成一条歪歪斜斜的队形，眼巴巴地看着不断冒着势气的大锅，难耐地吞了几下口水。

　　令人奇怪的是，水榭四周立着好些彪形大汉，一看粗壮的身形，就知道是个练家子。不远处，整整齐齐一字儿排开近十辆华丽的珠帘大轿。

　　梁婉清正对此觉得疑惑的时候，水榭处有了些许响动，那些饥民再也忍不住，拼命朝前挤去，就怕属于自己的那份被人占了。一时之间，原本就排得歪歪扭扭的队形一下子乱了。那些在旁边站着的彪形大汉似乎有些看不下去，怒喝道：“闹什么，香兰院每次施舍的时候少过你们的份没有？！”

　　人群安静了一些，但仍有一两个怕是初次排这种赈灾的队伍，不懂得分寸，在那些壮汉的怒喝声中仍然使尽浑身气力朝前挤着，当中一位大汉怒了，大步走了过来，左右两手齐齐张弓，抓住这两人的衣领，拎了起来，摔到一米之外的地上，人群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梁婉清微微蹙紧眉头，这些壮汉的行矩，实是粗鲁无趣，而那个什么香兰院，不管怎么听，都觉得不像是一个好去处。

　　这时，一直把身子探出外面看热闹的小渔忽地低咕一句：“香兰院……不就是凉州城里最有名的勾栏院吗，她们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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