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指引着梁婉清进入。此时晌午已过,炊烟已散,宅子里的人都已午休,廊沿下有两个值守婆子正在嗑着瓜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碎嘴闲话,见强子带着梁婉清进来,两人皆愣了一下,旋即想到柴房将断气的那位,便明白过来,于是道:“强子,你把梁三姑娘请过来了?”
梁婉清在这一带已经住了快一年,附近的人家没有不认得她的。
但两个婆子的语气里是带了鄙夷的。
谁都知道被贬到城郊的梁三姑娘已失宠一年,本来就是亡母孤女,如今府里又有了新夫人,新夫人的儿女也就晋级成了府里的嫡女,这地位与梁老爷亡故原配所出的三姑娘只能是有过而无不及。至于这位亡母孤女,迟早会被挤了下去。
强子的神情略有些不自然,看了那两个婆子一眼,道:“是啊,三姑娘此番来,也是尽一下主仆之谊。”
两个婆子中的一个呵呵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黄牙:“强子你不是已经赎了身了吗?想必是在走之前做一下善事吧。”对于要走的人,这个婆子的口气明显亲和起来。
另一个婆子东张西望一下,咕嘀一句:“不是说好晌午之后就过来的吗?怎么那名外地客商还没来?要是伯宁侯府二公子收到风声,你可就走不了了。”
一提到伯宁侯府,强子的脸色显得更不自然了,尴尬羞恼一下子现在脸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前一口大黄牙的婆子见此情形,忙伸手打了旁边的婆子一下:“张婆子,你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那位气宇不凡的外地客商昨天夜里既已交了银子,换回了强子的卖身契,那强子就是自由身,什么时候走那就是强子自个儿的事情了。”
那名唤作张婆子的细细一想,觉得黄牙婆子说得也对。昨天夜里,那位外地口音的客商带着两名随从来到这巷子尽头的大宅子里,三人华服鲜丽,气宇不凡,那气场把见惯世面的张伢婆都震住了。尤其是那位领头的年轻公子,仪态雍容,举手投足不同于常人,浑身上下隐隐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权势,令阅人无数的张伢婆不敢造次,老老实实收了八十两银子,然后把强子的卖身契拿了出来,交到那人的手上。
后来,张伢婆私底下是这么对她们二人解释的:“你们二人看不出来,我老婆子的眼光可是精准得很。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客商我倒是见过不少,但是像他们三人那样的气度,可是有着与往常那些人有着不同的气势。你们瞧见没有,这些人进得来,是连我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凳子都不坐的,尤其那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根本都没拿正眼瞧过我,却与那位公子打扮的人寸步不离。我看,绝对的忠心。”
“而且,你们瞧见没有,那两名仆从手上拿着的,用上好的锦布罩着的那东西,一看就是把刀。你要知道,朝廷对刀具可是有管制的,除了公门中人,谁敢胡乱佩把刀四处招摇?再说了,你们二人听出没有?此三人可是上京口音,我老婆子再糊涂,也得卖他们三人的面子不是?稍有不慎,指不定会得罪了哪路神仙。”
上京,那可是离皇帝最近的地方,这三人果然来头不小。黄婆子等二人听得直点头。
凉州虽说远离上京,但却是朝廷最为关注的一个地方,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能传到上京去,说明在在凉州这里,除了重兵把守之外,朝廷是设立了隐秘机构,用于收集各方情报。如若不然的话,试想一下,凉州过去,就是万里荒漠,再过去就是北方汗国,鞑靼十二部可是对于中原这块肥肉一向虎视眈眈,尽管目前止战几十年,榷场重开,骆商往来,两地贸易繁盛,但是仍保证不了鞑靼部落狼子野心,单方撕毁协议,铁骑南下,侵占中原。
所以,凉州这个地方,地势复杂,人员来往频密,像张伢婆这样做了几十年营生,练得刁钻圆滑之人,更懂得“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的道理。
至于应允了伯宁侯府二公子的那桩事,就当是完完全全打了水漂,过些日子再物色一个眉清目秀的给他便是。
今日的张婆子再次看到强子,忽地就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来,再思及平日里自己是如何苛待这个小厮的,如今这名小厮脱了奴籍,指不定会不会记住往昔的仇,报复于她。一念至此,张婆子的心里面便有些发怵,抬眼看了不远处的柴房,讨好道:“强子兄弟,我方才捧了碗白粥到那间屋子看了一下,春晓姑娘也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你还是快些带三姑娘过去吧,拣要紧的话说,晚了可就迟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婆子语气甚是客气,隐隐带了些谦恭与讨好的意思,还特地把自己的好心好意宣誓了一番。
强子一听,果然大急,忙对梁婉清道:“三姑娘,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梁婉清点点头,目光在面前这名小厮的脸上快速地掠了一眼,旋即移开目光。
这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长得极为清秀,齿白唇红,脸颊两侧还各有一个小酒窝,只有在见到相识的熟人时,才去了些许羞涩,露出腼腆的笑意来。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长相极其俊秀的小小少年,难怪张伢婆会留着他另有用处。
听闻伯宁侯府的二公子有断袖之癖,专好男风,这样英俊清秀的少年,不正合了他的意?乡间也略有传闻,张伢婆的本意就是留着这个少年准备送入伯宁侯府的。
只是……
梁婉清的心里隐隐掠过一丝诧异,这少年的面相,怎么有点熟识的感觉?
柴房在后院,要穿过一个曲折的回廊。梁婉清顿了一下脚步,侧转了身子,目光落在右侧的廊柱下端。
这是回廊的尽头处,左右两根廊柱,左边倒是整洁,右边却是一片凌乱。右侧的廊柱上,约莫一人高的位置,自上而下,一大片的血迹斑斑,淅淅沥沥流下,凝固成狰狞的景象。廊柱下的花花草草也被压伤不少,花叶上还喷溅了些许血珠,有些时辰了,血珠皆成了暗色。
想必这个地方就是春晓自尽寻死的地方了。
一个人以额触柱,流了这么多血,想必是活不成了。
“春晓就是在这里寻死的。”强子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好好的女子要被送到窑子里去,稍有良知的都会选择寻死这条路吧?
梁婉清似乎并没有听到强子的话,她只是微微俯了身子,在廊柱下的花花草草中,随手摘了三两片沾血的叶子,这样的举动令到强子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三姑娘,你这是……”
“没什么。”梁婉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抬头看着前面孤立着的一排三四间有着低矮屋檐的平房,淡淡道:“那就是柴房,春晓就被关在里面?”手下却不露痕迹地把叶子隐于袖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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