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长街
“多谢公子。”福了福身子,侧身越过对方,往门口走去。
雨夜木舍,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若是传了出去,即便龙穆离不知厉火就是莫布图,也会把他五马分尸。
“赶紧回去吧,换下湿透的鞋袜,别着凉。”厉火并未挽留。
芷衣没有多言,出了门,撑伞,提灯笼,一路疾步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回头睨了一眼,确定厉火没有跟上来,这才放缓了步子。
刚刚一通疾行,身上微微出汗,不仅不冷,反倒有些热了。
想了想,索性收了伞,就淋在这细雨里,感受一丝清凉。
然而,雨丝虽细,却密实得很。
快到禾止小筑的时候,轻薄的衣衫已经半湿,贴在身上,凉意十足。
遂,低头猛走,一心想着快点回去换衣裳。
哪成想,还没到院门口,就糊里糊涂地撞上了一个人,手中的纸伞和灯笼都被甩飞了。
就在她也要摔出去的时候,一条结实的手臂揽住了她的细腰。
“啊……”芷衣随口惊呼,顺道去看对方。
落地的灯笼燃烧起来,火光耀映下,她看到了最不想看见的那张脸。
“大晚上的,你只着中衣、披头散发的去了何处?”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是斥责。
她不想回答,竭力挣脱,“放开我……”
“我自己能走!”她倔强地低呼,不断挣扎。
“你最好不要乱动,”他昂着头,在黑暗中稳健前行,“朕现在,很想要。”
穆离的话令芷衣想到了那个警告。
遂,放弃挣扎,安稳地待在宽阔结实的臂弯里。
只要进门之后大声吵醒袭香,想必他顾及一国之君在下人跟前的颜面,也不好再做过分的事情。她如是想到。
然,事实证明,她打错了算盘。
两人甫一进门,还没等她发出声音,就察觉到穆离的手腕仿佛不经意地震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眼睁睁地望见袭香的脑袋搡向后方,就跟挨了一记无形的拳脚似的,闷哼一声,再无声息。
“她怎么了?”担心袭香的安危,声音有点颤抖。
他继续抱着她往内室走,“放心,只是让她睡得再踏实点,朕还没想要她的小命。”
婢女没事,芷衣稍微好过了一些。
可一想到两人将要共处一室、且连个能来打扰的人都没有,她又心慌意乱起来。
走到榻边,他弯下腰,将她放在榻上。
“多谢皇上,您请回吧!”先下个逐客令表明态度。
奈何他根本不理,顾自上手,开始松解罗襦的带子。
“皇上!”芷衣惊恐地往后挪着身子,“皇上请回吧!”
“朕说了,不要惹朕!否则,朕不保证会不会食言……”声音懒懒的,渗着危险。
她却不能放任他继续下去,情急之中,抓住了他的大手。
“皇上,请自重!”气愤、恐惧、尴尬、慌乱,各种情绪糅合在一起,呼吸急促,脸色发白。
“自重?现在普天之下都已知晓,你早就不再是什么柔善公主,你还要朕自重?怎么?要朕马上封你为妃,然后再光明正大地行周公之礼吗?嗯?”每一个字都冰冷刺骨,凌驾一切。
女子竭力镇静,言辞不敢太犀利,以免激怒了对方,“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话便是圣旨,怎会朝令夕改!芷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皇上忘记,好心提醒而已。”
穆离并不理会她的话,轻轻一挡,就拨开了她的手。
“你……”声音里拖着哭腔,不知该求还是该骂。
他依旧不理,大手一挥,罗襦“刺拉”一声被撕碎,又扯了一次,淡青色的碎绸片从她身上脱落。
“不……”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伸手去驳挡他的进袭。
穆离玩味地看着,神色悠然,唇角生笑。
“怎么?莫布图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般表现吗?啧啧,难怪他只破了你的身子,再也没有临幸第二次。想来任何男人见了你这副样子,都会觉得扫兴。”上前,掐住她的下颌,用力向上挑起,语调凶狠,“他是不是念在你是和亲公主的身份,才勉为其难要了你呢?嗯?”
“朕,讨厌你这副冰冷无情的样子!很讨厌……”
“朕要不得你吗?”亲了亲她的美颊,另一只手在她后脑上揉着。
她还是不语,怔怔地痴望着前方,宛若木偶。
“朕在问你话!”咬牙切齿说话的同时,手抓长发,向后扯拽。
她往上仰着头,眼仁儿动也不动,凝着。
这令他更加不满。
“说,为何对朕这般冷酷无情?为何……”最后两个字,已然如怒狮般狂吼。
还是没有回应。
他恨恨地望着她,手指越来越用力。
“七年宠溺,焐不热你的心!为你灭了一个国家,换不来你的谢。你这般不愿随朕,朕还留着你做什么?嗯?留着你做什么?”侧头,咬紧牙关,眼白泛红,几乎爆裂一般。
随着骨头发出“咯吱”的响声,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却依然不反抗。
“你想死,是不是?是不是想死?嗯?”他看出了她的心思,恨意便更加汹涌,“你宁可远嫁苦寒之地、成为蛮人的玩。物,都不愿意多看朕一眼!你宁可死,也不愿意成为朕的女人……”
却原来,真的是,哀莫大于心死。
窒息中的芷衣阖上了眸子,嘴唇轻启,露出半排贝齿,凄怜地等候咽气的那一刻。
然,他却在她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松开了手指。
“朕不屑要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残破身子。记住了,尽管如此,你依然是朕的女人。不止严禁你与任何男人有任何来往,即便心里想着他人,也不可以!你想谁,谁就得死!别以为朕不会知晓。这世上,还没有朕无法知道的事情!”
字字句句,跋扈寒酷,不念半点往日情分。
说罢,大步离去,任凭榻上的人儿奄奄一息,由着她自生自灭。
来至院子里,穆离的脚步缓了下来。
淫雨霏霏,一丝丝打在心头,情绪瞬间如湿透的泥土,糟糕透顶。
出了禾止小筑,他没有回寝殿,而是信步走上了长街。
长街,是宫中最宽阔的一条路,它贯穿皇宫南北,将各个宫殿串联起来,是宫人们平素往来奔走最多的道路。
为了方便奴。才们夜里为主子办事,长街上每隔不远就有一座灯龛,遂,即便不提灯笼,也不至于被黑暗困扰。
此刻,整条长街空空荡荡,昏黄的灯火照着穆离的苍凉背影,在这雨夜,更添凄清。
蓦地,耳朵一动。
反应过来之时,迅速侧身。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身子刚刚移开的瞬间,一道寒光擦着他的发际飞过。
紧接着,锐物撞墙的声音传入了耳鼓,由此,足以判断对方内力之深厚。
穆离转身,循着暗器飞来的方向望去,并无人影。
又站了一刻,低头找到了那枚小小的飞刀,握着,回寝殿。
福海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寝殿门口打转。
“喔哟,我的爷啊,您这是去哪儿了啊?快快进殿,换上干衣裳。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好啊……”捏着嗓子,絮叨叨地跟着主子进门。
“把内卫司派去禾止小筑听差的人都砍了!”穆离并未急着换衣服,而是先下了一道口谕。
福海似乎没懂主子的意思,“皇上……”
“在其位,不谋其事。既如此,活着也是无用的。”在大太监的伺候下脱掉了外面的袍子。
“皇上,或许他们以为雨夜不会有事发生……”福海慢吞吞地说情。
穆离瞪了他一眼,“即刻传旨,摘了他们的脑袋!如果你心存异议,就跟他们一起上路。还有,让丁胜连夜进宫见朕!”
穆离走后,芷衣瘫软在榻上,眸子里不带一丝温度,目光寒彻心骨,直愣愣凝视。
终于,胸口微微起伏,似恢复了呼吸。
好一会,她伸出雪白的手臂,僵硬地扯着被角,把身子盖好,只剩头部在外面。
随即,渐渐阖上眼眸,昏死过去。
袭香是在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的。
醒来之后,意识到已经日上三竿,吓得赶紧进内室找主子赔罪。
来至榻边,却见芷衣还在睡着。
犹豫了好一会,她才敢伸手去轻推芷衣的肩膀。
没有反应。
又加了点力道。
还是没醒。
袭香一时发懵,杵在榻边,揸着双手,不知所措。
末了,疑窦丛生的她打定了主意,身子往前倾着,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到女子的鼻下。
探了一会,才试到了微弱的鼻息。
俄而,又用力去推女子的肩膀。
这次,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竟掀开了被子一角,一眼便望见了皎白无瑕的身子。
愣了愣,袭香赶紧把被子给掖好。
杂乱无章的猜测接踵而至,难道……
她骨碌着眼珠子,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榻边转悠了好几圈。
最后,狠狠地点头,大步冲了出去。
大约一刻钟,她又急匆匆赶了回来。
只不过,不是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此人竟是厉火。
进门之后,他便不管不顾地扑到榻边,用指尖轻触芷衣的脸颊。
“鱼妃,醒一醒……你怎么了?赶紧醒过来……”焦灼不安地呼唤着。
女子依旧昏睡,脸色煞白,唇上几乎没有颜色。
百呼不应,厉火的怒气油然而生,转头瞪视袭香。
“当初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威严犹在,气场逼人。
婢女垂着头,一副理亏词穷的样子。
厉火又转头回去看芷衣,想要拉着她的手,却在扯出葱指的同时,瞥见了娇嫩的柔荑。
心里一震,信手把被子轻轻往下拉了拉,白皙的香肩赫然入眼。
将柔弱的手臂放进被子,又把她的肩头盖好,然后起身,面对袭香。
“说,昨晚来过什么人?”大手搭在婢女的肩头,关节用力,几乎扣进她的骨缝。
袭香疼得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皇上饶命……”声音脆脆的,虽有点粗,但并不沙哑。
怎么?
一直待在芷衣身边无微不至伺候着的哑婢竟会说话!
“饶命?你连主子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的都不知道,还要我饶了你的性命?”厉火的眼瞳宛若黑潭,深不见底,“说,昨晚谁来过?他吗?还是另有其人?”
“启禀皇上,奴婢不知……”袭香想下跪,可肩膀被狠狠地钳制着,动弹不得。
这样“不负责任”的回复令厉火更加恼怒,“不知?作为贴身奴。才,你不知道什么人来过主子的闺房?”
“皇上饶命……”袭香疼得嚎叫起来,“昨夜,奴婢睡得特别沉,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就看见……小姐这样,奴婢不知为何……真的不知……呜呜……”
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厉火的警觉。
他稍微松了手指,“你说你睡得特别沉?”
婢女拼命点头,泪水横飞,“是的,前所未有的沉……”
厉火放开了她,蹙起剑眉,心中暗生懊悔。
昨晚真该亲自送鱼妃回来,而不是对着那本书卷和锦盒内的叶状白玉簪生闷气。
没准,那样便可以阻止事情的发生,她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方究竟是谁呢?
龙穆离?
还是,龙占辰?
然,此时的状况由不得他深究这些。
勉强振了振精神,坐在榻边,凝望奄奄一息的女子。
“你去禀报龙穆离,让他赶紧派御医过来为鱼妃诊治。”眼下,只能作此打算。
袭香脚步迟疑,“皇上,您……是不是该回避一下?如果一会别人来了看见您在这儿……”
“我会不知这一点吗?”厉火咆哮着责骂,“若是鱼妃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陪葬吧!”
婢女听了,吓得撒丫子开跑。
上气不接下气地来至正贤殿,抓住正要进殿伺候主子的大太监,一通比划。
“袭香姑娘,你慢着点啊,咱家不太精通手语……”福海的脸抽抽到一块,一个动作也没领悟明白。
直到懂手语的小太监跟袭香沟通一番,福海的脑门儿马上渗出了汗珠子。
让袭香先回去伺候主子,他自己赶紧颠儿颠儿奔进殿内。
“皇上……皇上……不好了,禾止小筑那位,不省人事啦……”若是换做别的事儿,他可不敢如此张扬,眼下这件,越张扬越好。
穆离正在批阅奏折,一顿,随手将朱砂笔扔在龙案上,“不省人事就去传御医,告诉朕有什么用?”
福海嘴巴张得大大的,不知主子怎的竟如此淡定。
“还愣着做什么?传朕口谕,着御医院的院首前去诊治。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御医院全体殉葬!”语调不疾不徐,神色泰然自若。
大太监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奴。才领旨。”
说罢,小跑着离去。
穆离又拿起了朱砂笔,望着奏折上喷溅的红色,腮帮子鼓了起来。
“你这该死的女人!苦寒之地待了三年都没有死,却经受不住朕的一次宣泄!如果你敢有个什么,朕就……”
没有说下去,因为找不出任何可以惩戒她的方式。
两日后的清晨,云晖宫。
院内空地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站着几十个太监宫女。
人圈中间,两个年轻的小太监被扒。光了衣裳,分别趴伏在一张条凳上,以粗麻绳结结实实地固定在凳子上面。
两个彪悍的男人抡圆了手中的木杖,“噼里啪啦”捶打在小太监的臀部。
原本白白嫩嫩的肉坨坨,转眼被打得皮肉剥离,血肉横飞。
见此惨状,几乎所有宫女都以手蒙面,胆小的太监们下意识掩住了嘴巴。
受到重创的两个太监却不敢叫喊,甚至连吟声都硬咽下去。
……宫里的规矩人人都懂,受刑的时候若是“哎哟”连天,势必会多挨上几下。
五十杖打下来,其中一个直接断气,另外一个抗打能力强的,也昏了过去。
行完刑,福海从看直了眼的太监里招唤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分别把死的和昏的送到了两个不同的去处。
“你们啊,都警醒着点!最近圣上心情不爽,若是哪个小兔崽子再慌手慌脚办砸了差事,下场可能比他们两个还惨!”大太监虎着脸,压低嗓音冲围站的人群说道。
随后,让众人散了,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好好干活。
清场之后,福海驻足在原地,愁眉苦脸地仰望“云晖宫”这三个字,似乎亦为自己的安危担忧。
事实上,先帝乃至之前几位皇帝的寝宫并不在此,而是设在距正贤殿不远处的“景玉宫”。
那里方便皇上随时处理朝政,亦可以增加一些休憩时间。
然,龙穆离登基之初,却把“云晖宫”指定为自己的寝宫,这令许多人费解不明。
须知,云晖宫不仅离正贤殿较远,且位置相对偏僻。
最主要的是,它的面积有些小,再怎么装潢也上不了台面。
让一代君王住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有失皇家威仪。
奈何皇上自己喜欢,想必,定是因了某种旁人无法猜透的别样情怀。
此时此刻,寝宫内,明黄色锦幛层层围搭的龙榻上,穆离身着绛紫色绣缎中衣,披散着长发,背对门口,盘腿而坐。
他面前,芷衣安静地躺着,头发在玉枕上散开,着月白色中衣,被子盖到胸口。
穆离凝眸望着,眼神有点空,猜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你这该死的女人,即便不省人事,仍要媚惑于人……”喘息着,俯身,悬在她的上方。
然,却没有吻下去。
就那么悬着,好一会,直起了身子。
这时,福海颠儿颠儿跑了进来。
“启禀皇上,御医院新任院首前来面圣。”
“让他进来!”穆离没有转身,沉声吩咐道。
稍顷,新院首战战兢兢地随大太监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中央。
怨不得他这么恐惧,昨天,上一任院首因为诊断不出女子的病情,且没能令其病状有所缓解,已经被暴怒的皇上连夜斩首。
关乎性命,任谁都不可能泰然处之。
“你,过来为她诊脉。若能医得好,有重赏。要是治不了……前一任院首的下场,你是知晓的……”依旧背对,气场却震撼人心。
“微臣……、遵旨……”院首勉强支撑起身子,趔趄着双腿来至龙榻前。
屈膝跪下,将薄纱帕子搭在女子的手腕,轻触其脉搏。
为慎重起见,明明确定了脉象,又反复再搭了两次。
随后,以膝做足,向后退了几步,叩首不起。
“请皇上节哀……姑娘已界弥留……回天乏术……”
穆离听了,“嗯?你说什么?已届弥留?回天乏术?朕让你来就是听你说这些的吗?你这该死的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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