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寺中卜签
而眼前的景象也愈发清晰,先是看见了花木交相掩映。步入院中,则是几棵菩提树,粗硕高昂着。夏日时分,纵然天色灰蒙,但它们还是那般的苍翠挺拔,犹如巨人一般,为整座寺庙撑起了一片天地。
从外粗略看过,这座寺庙并不算大。颇有环山林荫相绕,‘禅房花木深’的意味。进入这座云若寺,便被此中之景深深吸引。庙顶上铺满了琉璃金碧辉煌,屋脊上雕刻了好多仙人,栩栩如生。一如皇家的气派,奢华高端。
因着云若寺是皇家的寺庙,这里面的香客很少,却仍是云烟缭绕,一片净明。这
刚踏入这座寺庙后未有多久,迎面而来一位瘦削的小沙弥,双手并住放于胸前,微微鞠了一躬,道:“阿弥陀佛,睿王爷、睿王妃,请随我来吧!”
此刻,进入云若寺的仅仅只有司沉琰夫妻二人。
司沉琰的声音很平,很静:“有劳小师父。”
傅清毓微微颔首,“有劳小师父了。”
司熠旻则是负手立于原地,微眯了眸子,只能看着二人相伴温馨的身影,没入了阖上的庙宇大门之间。
随后,又上前一位微胖的小沙弥,同着先前一般的问好方式,道:“阿弥陀佛,七皇子,请随我四处参观一下吧。”
司沉琰同傅清毓,眼见着十位小沙弥,分成了两列,于垫子上打坐,身前放着木鱼。闭着眼睛,虔心诵念。
二人随着那位瘦削的小沙弥,一路来至候于佛像前的苍髯方丈身前,方丈身着玄彩袈裟,相互问好后,二人跪在了一尊金光闪闪的释迦牟尼佛像前,叩拜着。
诵声低绕,木鱼声缓,云香渺然。一切,都使人心平气静。
随后,方丈声音略显沧桑,回旋在这一座不大不小的庙宇之中。
“呈上皇室宗谱——”
一位小沙弥小心的呈上明黄色布巾铺于下方的雕花红木内衬软盘,四角缀着明黄色的流苏。上方静静的摆着一个绘金龙纹红木匣子。
此刻,傅清毓有着瞬间的怔楞,当真是皇室,处处用的都是极好的东西。司沉琰噙着戏谑的笑意,看过傅清毓一眼,星眸之中却是融着迷醉的宠溺,似乎在说着“怎这般愚呆,真不像你。”
傅清毓凝着眸子,细细读着司沉琰嘴角的笑,眸底的意。微嗔的看了一眼司沉琰,这老妖孽,能不能不要在佛祖面前,那么肆无忌惮的,调情?
所有的事务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傅清毓入了皇室的宗谱,她的名字记载于司沉琰的旁边,正妻傅氏。
方丈道:“阿弥陀佛,请王爷王妃随老衲来,求一签吧。”
傅清毓两湾清濯的眸光落在了司沉琰身上,似在疑问。求签?司沉琰笑着攥紧了傅清毓的手,随在了方丈身后。来至角落一隅,静坐着一位黄色道袍的卜签之人。身旁明黄色的带子上,画着朱砂的符咒。桌案上宣纸用镇纸压着,看见方丈带领着二人前来,起身问好。
此签名为夫妻签,男子抽上半签,女子抽下半签,由二合一,方可解读。
司沉琰同傅清毓同时抽取了,司沉琰的签文上书‘姻缘定,情原心,金龙覆,周人始。磐石青纹绕龙身,一量蹴就清明魂。’
傅清毓心头一窒,神色微变。签文上书‘人非人,原本魂,落尘世,错人身。云云尔尔笑间沉,生生世世情延深。’
那位签文问卜的中年和尚,接过司沉琰的签文细细品读,微微点着头,“请王妃将签文给和尚我看看,这样才好解读其中含义。”
傅清毓的眉心微沉,素手不由往后缩了缩,她从未想到过,自己的签文会如此直白!
人非人,原本魂。落尘世,错人身。
如此直白,直白的令人只看这字面,便能知晓其中含义。傅清毓说不惊讶,是假的。天命使然,她今日求签,竟然求得这一支签!
司沉琰握着傅清毓的手微微一紧,薄唇轻启,“怎了?”
司沉琰对于她这细小的举动,心如明镜。这丫头,是在担心些什么。莫非是签文不好么,真是个傻丫头,不过是支签文罢了。纵然再不好,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傅清毓微微笑了笑,两湾清濯的眸光凝着几许笑意,摇着头示意没事。随后,便将手中的签文递给了解签文的和尚。
“有劳大师了。”
那和尚笑眯眯的,看着一左一右的签文,先是皱紧了眉头,而后便是扬着唇角,其中颇有几分深意。他的眸中神色一亮,迸射出无限的明亮光芒。
好签,大吉之签!
那位解签的和尚虽知那是一支极佳的夫妻签,却仍是严肃而谨慎说着:“阿弥陀佛,贫僧卜签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夫妻签。二位乃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世间之事,非以概论而为,人亦有三魂七魄,凝魂聚魄之力使人即便是错人身,却也是注定。二位生生世世情缘不灭,情深不悔。他日经历一番苦难,必当会得云开见清明,乃是上上吉签啊!”
话落,傅清毓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似花蕊吐纳芬芳般虚无缥缈。却让司沉琰深邃的眸子于瞬间捕捉到。
然而对于那夫妻签的解读,傅清毓显然十分喜欢,溢着温暖的笑容。他们二人的情缘,将是生生世世。
司沉琰见她眉眼带笑的娇俏模样,星眸也晕开点点迷醉的星光,心潮情暖如漫溢而开的清水,轻轻缓缓的漾着心波长纹。
庙宇之外,风声呼啸而起,点点雨水由疏而密,先是落下几滴,随后瞬时变得猛烈。那豆大的雨滴,砸在人的身上,人的脸上,有片刻的吃痛,有瞬间的怔楞。
“下雨了!各位施主请同我去避避雨吧!”
一个小和尚匆匆喊着,招呼着众人去后院避雨。这雨也匆匆,行也匆匆。
司熠旻同着那位胖小和尚,一道去了禅房。
仅仅只在顷刻之间,那原本围散在庙宇之外的人群,全然拥挤到了回廊之中。倒让这一庭院,显得空旷萧索。
大雨急骤倾盆而下,一时间风混着雨,迷蒙了天空灰冷。霾深雨冷,一解夏日之炎。
唯有司沉琰及傅清毓,还在这庙宇之中。而那十个小和尚,似乎不为外面情况所动,依旧诵读着齐而整的佛经,逐渐飘远的声音似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离了外界尘嚣的喧杂纷扰。好生宁静平和。
傅清毓看向了司沉琰,轻声道:“外面下雨了,大约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司沉琰道:“的确如此。”
幸而,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急骤的雨水将地面润湿。葱翠碧绿的草上、叶子上,缀上了几滴晶莹的水珠,闪烁着纯亮的光芒。而这一场急雨过后,天空仍然未放晴,天空仍是那灰霾的幕帘,沉重的气息再度席卷而来。凉爽只是雨时的清凉,雨后,冷暖参半。而空气中倒是散着一阵雨后泥土的清香。
那些念经敲木鱼的小和尚停止了动作,一一起身,整齐的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随后,那扇阖上的庙宇大门也被缓缓推开,露出外头的景。傅清毓也道:“雨停了。”
整顿了人马后,便启程离开这云若寺了。待寺庙中的小和尚全都出了寺庙中,方丈踱着步子,来至了那解签的和尚身前,和善而笑语,“元宁啊,你方才是不是隐了一些签文的解说?”
元宁依言微微点头,双手合在了身前,微微颔首道:“方丈,正如你所说的。”
然后,元宁附在了方丈的耳边,将那些未曾说与二人听的,一一道给了方丈。方丈听后,神色凝重,转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元宁伴在方丈的身边,看着空荡的庙宇门口,赞赏而欣慰。我佛慈悲,真乃天命所归啊!
悠荡的钟声似谱唱的古朴颂歌,飘远到了天空每一个角落。
司沉琰一众人等,趁着天色灰霾抑郁尚未下起雨,小心翼翼的下着山路,来至了平坦的大道上。司熠旻将那两道身影纳入眼底,冷着眸色,进入了一辆单独的马车中。目光落在座位上那一信封之上。
司熠旻的勾着轻蔑的笑意,将信封打开后看了几眼。也由原先的不屑,转到了残忍。他的手指磨砺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手,幽冷的笑意凝固在了唇角,瞳孔的画面似乎定格在了那一日,血染大地的那一日屠杀。司沉琰,未来的道路还那么长,我们的争斗,远远不会就此终结的!
而司沉琰以及傅清毓的马车内,随着马后缓缓行进,司沉琰揽着傅清毓后,倒是阖上了深邃的星眸。
傅清毓见他闭上了眸子,认为他是有些疲乏了,自己也靠在他的怀里,安静的如同乖顺的小雌兽。
“阿琰。”傅清毓轻声呢喃了一句。
司沉琰低沉醉人的嗓音此刻有着几许慵懒的邪魅,道:“嗯,怎么?”
傅清毓微瞪了司沉琰一眼,曳了曳他的衣襟,道:“痒!”
司沉琰听罢,低低的笑了一声,止住了顺着她的长发的动作。
星眸之中星光微浓,他要让这丫头,更加安安心心的呆在他的身边,更加肆无忌惮的做他心尖上的唯一的女人。他宠她,宠到无法无天,天地倾倒,绝不为过!
今日司沉琰的行为,让傅清毓有些捉摸不透。而她自己心中,却也仍是因着那一支签文,有些难宁。阿琰这般一个洞察力更强,心思更缜密的人,会是真的没有发现她在庙宇中不自然的动作么?
傅清毓好不容易缓平了方才由他撩拨而起的情潮,凝深了眸子,定定的看着他。阿琰他……是因为这个吗?
傅清毓泄气般的落下了眸子,舒了一口长长的气。司沉琰星眸深邃,将她的小动作纳入眼底,愈发拥紧了她。
他只是想告诉她,即便天下反对,她也仍是他心城中的王。
傅清毓心中一动,浅笑不语。
静默了许久,空气缓滞的流动着。
司沉琰融着无限宠溺的道了一声:“傻丫头。”
傅清毓唇角弯起,“那你就是傻男人!”
是夜,天空黑沉如墨,月亮、星子全然隐于了阴云之后,如水的月华隐隐散着皎洁的光辉。黑云似缠绵的丝线,欲断不断,缭绕着。
屋外,急骤的大雨再度落下,穿过葱翠的枝叶,砸在地面之上。
傅清毓疲乏的快要睡过去,如蝶翼一般的长睫忽闪忽闪,双眸困倦的也快要阖上,仿若说着梦话一般,唇中呢喃着,低语着:“阿琰……”
司沉琰将傅清毓圈入了怀中,眸色幽深,隐着几缕伤痛悲楚,“关于那件事,并非我有意瞒你,只是那是埋藏在我心头许多年的秘密。再遇上你之前,我从未想到过,还有人能让我这般不舍,这般眷恋。为夫只是不想坏了我在你心中的印象。”
在感情面前,在这丫头面前,他会害怕。害怕自己秘密袒露的那一刻,他的阴冷,会吓跑了这个丫头。
傅清毓稍稍清醒了几分,慵懒的声音从唇瓣中溢出,“嗯?你在我心中……一直都很完美。”
司沉琰却扬着薄唇,笑意绵浅,“世上何来完美之人。当你知道那件事情后,许是不会这么觉得了。”
司沉琰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她的背,似要将他的深情全部倾注于那动作之上,清晰而果决的告诉这丫头,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傅清毓未曾开口说话,司沉琰低沉的嗓音便再度响起,如暮鼓的钟声,带了几许沉重沧桑。
“在我年幼时,母妃早逝,父皇对外昭告,是染重病不治而亡。唯有宫中之人知晓,事实并非如此。但因父皇下了禁口令,民间百姓,都认为是重病而亡。因为这一场蓄谋已久的设计,害了我母妃,烧死于荣丰殿。”
司沉琰的声音似有杂质浸染,不再如玉石一般动人,而是散着透彻心寒的冰冷,散着地狱鬼王的阴冷。
他的声音几乎没有波动的幅度,“当母妃的尸体从荣丰中移出来时,已然烧焦了,面目全非。当时的太医,正是老头子。将母妃葬了之后,父皇便下令拆除了荣丰殿,无人敢再提及此事。父皇以为我不在场,认为我并不知道。实则不然,当时的我正在那片荒芜的废墟之后的树上。我被人封住了穴道,不能说,不能动,只能看,只能听。”
傅清毓心中骤然疼痛万分,似针扎被绞碎一般。傅清毓怔怔的抬起了手,柔软温暖的小手贴在了司沉琰的侧脸之上。忧色的看着司沉琰,那双原本璀璨耀眼,对她现出宠溺柔情的星眸之中,瞬时间便被阴霾侵吞,再难看出其他的情绪,他的眸子中,只余留了毁天灭地的风云相幻。
这一刻,他的眸子是冷的,他的心大约也是冷的。傅清毓只想要将自己的温暖交予司沉琰,告诉他,无论过去如何,她将永永远远陪伴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这一刻,傅清毓的心几乎快要停止了跳动,阿琰……阿琰的过去,竟这般悲惨!
司沉琰的声音依然平静,冷冽,“我听见了母妃求救哭喊的声音,我听见了她濒临死亡的绝望。当时的我,却只能在树上,如同废人一般,我感觉到无助,体会到痛苦,扎根于我心中的,则是滔天的恨。”
傅清毓的心中悲怆,如同沉寂的天边,越过了世间苍茫,又带她回到以往,亲眼见证着阿琰所诉说的一切。
她想象不到,那时年幼的阿琰,竟然就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还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母妃,死在了自己的面前。那对一个孩子来说,究竟是多么恐怖,多么残忍、残酷无情的回忆啊!
司沉琰阴霾沉冷的眸子,将傅清毓眼中的心疼纳入了眼底,扬着唇,似是苦笑:“后来,父皇见我日日魂不守舍,便将我送去了母妃的娘家小住一段时间,希望我能暂时忘却,那宫中的痛苦。我也是在那段时光中,见到了如今那位高受宠的姑母。即便她仅仅比我长了六年,但她却与母妃有些相像,我时常能从她的身上,寻到母妃的影子。那曾是我年幼时,仅剩的念想了。”
原来仅仅差了六年,难怪……若是保养得当,二十多的女人,看起来也可以像十五六的姑娘一般年轻了。驻颜有术。
傅清毓柔软的小手轻轻的抚着司沉琰的侧脸,他冷硬的弧度,好不容易缓和了些许。然傅清毓心中无可遏制的疼痛,全然在眉眼间流露出来。
司沉琰沉着星眸,深深地凝视着傅清毓,道:“直至我十二岁那年,我向父皇请命,出游历览山川,替他查访民间的苦情灾情。”
“而我不仅替父皇游走于这南瑞国,还去了东云国。不知怎的,我的行踪泄了密,我被人下了毒,我本以为我终将去黄泉下陪伴母妃。却不想,我在回南瑞国的途中,再次遇到了向父皇请辞御医头衔的老头子。就这样,老头子自那之后,就一直在我的身边,他替我续命,他替我解毒,他为我奔波劳碌,他为我费心费力。如此长久下来,便是六年左右的时光。”
傅清毓两湾温情脉脉的目光,无所避忌的紧紧落在司沉琰身上,“然后,你遇见了我。也从此,落在了我的心上。”
原来,那病美人的姿态,由此而来!
“那之后,我就是如今的心性,无情狠绝。当年挟持我的人,被我折磨而死。而那背后主使,也在我的棋局中,香消玉殒。那背后主使正是,司熠旻的母妃。我同他的争斗,那一日后,便是烽火狼烟的战场。”司沉琰沉着声道,星眸隐着些许的抑郁不安,“这样子的我,你还愿意接受么?”
他唯一深爱的女子,愿意陪伴在他这般黑暗的人的身旁么。
傅清毓原本就离着司沉琰很近,听了司沉琰说完这一切之后,心无止无休的疼痛着。尤其当是他问着她‘这样子的我,你还愿意接受’时的语声,骤然击中了她的内心,于瞬间分崩瓦解!
阿琰……承受了太多,太多原本不该让他承受的事情。
傅清毓喃喃着,却异常坚定的道:“阿琰,我不会离开你的。既是我的夫君,是我要相守一生的良人,我又怎会轻易放手?这样子的你,正是我爱的模样。虽然过去的那段时光,我没法陪伴你,但是未来有我。以后的人生,我们风雨同舟。”
她知道,无论阿琰如何,她都会与他携手,与他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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