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知无涯将天须宫中事务交接给了英昭，因神赐之物已进行了传承，余下的事都有专人负责，知无涯只需把天须宫内人事名单交给对方，领着他在天须宫走了一遭，便算是顺利完成了所有的交接之事。

　　拒绝了英昭礼节性的挽留，知无涯反身回了寝室，拎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走过天须宫空旷的道路，就此离开守护了数年天须宫。

　　知家派来的马车早已在天须宫外等候多时，知无涯上了车，临行之时，终是回头再望了那白塔一眼，手掌翻落，车帘翩飞，渐行渐远。

　　回了知家本家所在地，还未下车，知无涯便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息，朝侧门看去，不出所料，正有个奴仆拉着辆板车从那儿经过。

　　板车上载有一物，厚重的黑色麻布遮盖了全貌，只能隐约瞧见些苦痛痕迹。

　　那奴仆远远望见了知无涯的车架，知道自己选错了出门的时间，冲撞了府内贵人，生怕被叫住召来一顿责罚，脚下生风，想要快些溜走，没成想小道上石块颇多，一个颠簸将板车上的货物抖露开来。

　　麻布下滑，知无涯一眼便看清了货物的全貌。

　　那是一具年幼的女童尸首，口鼻间满是鲜血，发丝凌乱的脸颊间青紫一片，四肢异样扭曲，已被人生生折断。

　　又是被虐杀致死……

　　知无涯忍下心中厌恶，扭过了头，大步朝前走去。

　　内堂里，知行难自以为巧妙地不时偷望趴伏在上首的那团散发浓重酒臭味的人影，坐立难安地等待着知无涯的归来。

　　府内奴仆早得了吩咐，远离了此间，知无涯一路沉默地行来，入了室内，回身合上门扉，避开知行难关切问询，直直朝那烂醉如泥的某人走去。

　　“北方神执之位已照你的意思卸下，如今我知家又该如何行事？”

　　耳听得知无涯问话，那人微微抬头，一道阴冷目光直射而出，却未有所行动，懒散地又一侧首，竟是寻了个更舒适地姿势，要与那周公再度相会去。

　　“无涯，你此是何意？你之所以会从此次神执大选中落败，竟是听了大哥的吩咐不成？你难道忘了，大哥他如今……”

　　知行难大惊失色，正待细问究竟，知无涯已抢先出口，截住他未尽之言。

　　“他是知家宗主，我知家一族命运的实际操纵者，哪怕性情如何冷厉嗜杀，也不能抹去他对一族的贡献。”

　　知家自列山败退，能顺利逃过列山公主江月离的追杀，一路颠簸着进入缙云，全赖知无言筹谋得当。便是在世人皆道缙云帝后恩爱两不疑之时，也是他力排众议提出将知言微送入宫为侍，正因他一力促成此事，才造就之后帝后生隙，给了知家可趁之机。

　　知无言身为前南方神执继任者，虽承袭南方思不过数日便被强行剥夺，但以他的天资出众，那几日的时间里到底参透多少这世间风云，无人能说得准。

　　知行难了解其胞弟知无涯的性情，知道他一心修法，知行难并未强求过他，只借助其神执之名为知家精心筹划，一步步稳固着知家在缙云的地位。

　　而知无言，作为知家嫡长子，身份本就高于知行难两兄弟，原有前任宗主知不言的鼎力支持，后有保全一族血脉的功绩，一入缙云后便继任知家宗主之位。哪怕知行难贵为缙云丞相，其弟知无涯身登神执之位，对上这人也会有深深的自卑感。

　　可现在，却因为知无言一句话，使得知无涯丢了神执尊位，知行难如何不怒，便是有知无涯从旁阻拦，他也不管不顾冲上前来，拽住知无言衣领，将他狠狠提起。

　　“大哥，你明知道这神执之位对我知家何等重要，为何要让无涯放弃？难道这缙云的酒喝多了，让你彻底醉得没了头脑？”

　　“别在我耳边吵，头疼。”知无言不悦蹙眉，抬手拂了拂，见知行难不退不避仍将自己拽着，不由冷下了脸。“怎么？你一个知家庶子想以下乱上，对宗主不利？”

　　知行难脸色涨红，怒意难消，手掌正待用力，让这酒鬼好好清醒一番，却觉胸口泛寒，略低头，一条金钱白花蛇不知何时游到他胸前，对着他咽喉处，虎视眈眈吐着信。

　　“小环生性胆小，二弟，你吓到她了。”

　　知行难惊惧后退，慌忙躲避，知无言见了微笑招手，将金钱白花蛇唤回袖中拢好之后，重又在上首坐下，单手支颌，悠哉的视线一转，瞥向未置一词的知无涯。

　　“一身术法被抽空，感觉如何？”

　　“便和你当年一般，再没了任何约束，很轻松。”

　　对知无涯带刺的话语全然无感，知无言笑意依然。

　　“那么，你该是知道，这尘下界早已不受众神眷顾了，没了那神执之位的约束，如今你想如何行事？”

　　最初的问题被人反丢回面前，知无涯微微一怔，话头一转，却提起今日英昭的继任誓词。知无言安静地听完所有，神色渐渐肃穆起来。

　　“和冷月幽一样，空领神执尊位而不以术法干涉天候物生？”知无言端坐上首，屈指轻叩自己额角，良久方叹道，“会如此行事，想来他的身份必不容小觑，怕是和冷月幽一般，都有着不可直视的背景。若果真如此，对此人，我们只能交好，不可结仇。”

　　“他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我并不好奇，只是对去年秋天泽帝遣使去列山一事有所顾虑。”知无涯转首看向知行难，“当日随行之人却有那尚无棱在列，听说他在列山境内走失了几日，不知二哥之后可有探听到几分线索？”

　　“那尚无棱本就是个行事不拘的人，当日会有他出行，本是礼部尚思珍私下请托，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一些历练的机会，如今想来，确实太过蹊跷。”

　　将英昭列山孤客的身份与去岁秋莫名的出访相联系，知行难惊出一身冷汗，抬手去看堂上两兄弟，却见他们一脸果然如此的淡定表情。

　　“便在我将小微儿送进宫后，立即与列山联络，密谋夺走我知家神执之位……”知无言笑意泛冷，语气森然，“我们或许小看了这位缙云新帝。”

　　知无涯低头，不欲去看知无言嗜血神情，心中略有苦意丛生。

　　不愧是你看上的人，睿智冷绝，所以才能那般无情地对你。

　　“天泽帝如此忌惮我们，没了那神执之位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经历过举族败走列山一事，知行难深知被王室疑忌的坏处，此时对知无言命其弟放弃继任神执之事有所缓和，然思及一族荣宠，终有所虑，一时神色难安。

　　“小微儿腹中怀有皇嗣，若无意外，那孩儿理当成为下任帝皇，对我知家的意义可谓重大，宫中那边行难记得多派人手留意着。至于朝堂上，我族已有多人下放到各地历练，暂时没有争取回京，免得引来新帝猜疑。”

　　知无言安排过知家短期行事方针后，转首看向知无涯。

　　“而你，虽没了那一身术法，但脑中已有的学识可并未因此消失，既然那继任神执不想借助术法掌管此地，少不得会借助你的头脑。不过我知家的人可不是那么好请的，这段时日你暂且在府中静养，等那边拿出足够的诚意后，再行协助他执掌一方。”

　　“得让人知道，我知家便是没了神执尊位，也不容小觑。”

　　知无言冷冷一言吐出，便如锁定了猎物的猛禽般，一扫慵懒神色，面容凛然如刀出鞘。袖中金钱白花蛇探首，冷血的双眸扫过堂内恭敬垂首的二人，似为自家主人喝彩那般，凉凉地吐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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