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给颜如初多做准备的时间，当日黄昏，北之天须宫新任神执驾临津渡。

　　英昭并未摆出神执出行那堪比帝王的架势，没有众人随侍的仪仗，然当他那与缙云刚烈风貌不同的面容出现在津渡门外，也已引得多人注目。

　　颜如初得了消息，急忙赶了出来，端庄有礼地将人迎入内院详谈，背转身却忍不住与颜圣卿抱怨。

　　“这位倒还真是个急性子，就几天的功夫都等不得，这不是让我想拒绝都不行了吗？”

　　那个人最重君臣上下之仪，便是你已遗忘所有，他也不会忘记，你是九凝山神，他的师尊。

　　颜圣卿却只笑了笑，没有回答颜如初的困惑，故作大度地让颜如初先行去书房接待那不速之客，转头吩咐奴仆备好待客用的普通餐点，叮嘱玉娘不得让人进出内院，伸手拽出藏在他身后不肯挪步的卿离。

　　“尤其是卿离，麻烦你照看她一会儿，在会客期间不要让她离开你视线。”

　　玉娘受命，牵了卿离的手退了下去。

　　颜圣卿一回身，进了书房，挨着颜如初身边坐下，神情不善地将英昭瞪着。

　　全然无视颜圣卿在旁虎视眈眈的瞪视，英昭眉目含情温柔地注视着颜如初，见她红唇如樱言笑坦然，心中渐渐舒缓，不由微笑。

　　耳听得颜如初亲口应许将出手相助后，英昭舒了口气，起身长稽为礼。

　　“昭谢颜小姐仗义相助，思及小姐事务繁多，昭特将学堂设在丽水东岸，另将抽调天须宫中船只两艘，专供小姐差遣。”

　　“神执盛情难却，如初却之不恭。”颜如初心思翻转笑受下英昭好意，“然我并非寻常世家娇养的柔花，不用那般夸张的排场，只需艘龙渊快艇就好。”

　　颜如初口中所指龙渊，乃是采用北地特有树种为材质，经千百道工艺凿制而成，又经能工巧匠精密拼接、组装，最终便成为此世航速最多的船只之一。然所需木料百年成材，建造过程中又要损耗不少，便是尘下界得四方民众敬仰的天须宫中，这龙渊之舟其数也不过十余艘。

　　英昭眸光略沉，静观颜如初神色，见她双目灼灼静候自己回复，便只颔首一笑，应许了颜如初的要求。

　　既是确认将携手合作，二人便细细讨论起这学堂人员招募、平素运作等琐事上去了，颜圣卿在旁听了半晌，只觉无味得紧，偏又不愿离开，放颜如初一人与这阴险小人独处。

　　若无自己从旁监督，不知这人会口无遮拦说些什么。

　　哪成想最后却是颜圣卿最挂念的颜如初将他心中极度回避，不欲人知之事点破。

　　“我听闻这北方神执大选中，需考较继任者学识渊博与否，我自以为家弟近年游走四方，所学非凡，却不知神执提了何问，能将他问倒|？”

　　这令颜圣卿坐立难安的一番谈话本已进入尾声，颜如初已起身将不招他待见的英昭送到内院门口，却听她忽然有此一问，惊得他心头一颤。

　　英昭回了头，亦是满脸惊愕地将颜如初回望着，秋夜降临时分，少女目光模糊，神色未明。

　　“不过一问罢了，颜小姐何必执着追问？”

　　“若只是寻常一问，怎会乱了他心境？若心不惊，怎会失手？”

　　颜圣卿伸手，想要止住颜如初的咄咄逼问，他虽想过颜如初因护卫自己而与英昭对峙的场景，可却不该是为了这事。

　　然而伸出的手还没能触及那看似柳丝般柔弱的臂膀，已有一人无视玉娘拼尽全力的阻拦，神色匆忙闯了进来。

　　“神执大人果然在此，让下官好找。言妃不久前诞下一子，还请神执入宫祷祝。”

　　尚无棱上前朝英昭拱手为礼，不待对方反应，忙将来意道明，鲁莽地伸了手就要将人拽走。

　　英昭脚步虚动，略挪了一步，避开尚无棱的拉拽，回身郑重向颜如初告了辞，这才迈步离去。

　　尚无棱不久前才领了官职，任御前侍卫，在语君然身侧游走，今日受命将这神执迎入宫中，却不想这位大人实在活泼，没在天须宫中好好呆着，竟是跑来津渡快活享受。

　　想自己一路奔波，累得够呛，临了却被英昭用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晾在身后，一向在这京城横行霸道惯了的尚无棱脸上有些挂不住，可一扭头看清院门口那含笑将自己细瞧着的姑娘是谁之后，他不由得收了面上几许不耐之意，竟是礼仪完美地向颜如初行过礼后，这才匆匆离去。

　　颜如初若有所思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在颜圣卿的催促下回了书房。

　　“今天倒是个好日子，那曾害阿姐你伤心难过的女人总算得了教训。”颜圣卿笑容满面，探手为二人各斟了杯茶，一饮而尽，“便为此事，就当饮一杯。”

　　颜如初接了茶水，只在手中转动，那茶水芳香四溢却熏得她心中略有哀痛。

　　“我只是给那知言微喂下芳华碎，令她历经生产这般耗心耗力之事后容颜尽失，怎么今日却会叫英昭入宫祷祝？难道是她生下的那孩子出了异常？”

　　各方神执为王室之子行那祷祝之礼，唯有在其满月之后，以乞求上天护佑此子，保他安康成长，少有方一出世便需神执祈福的。

　　若此异状，唯有一法可解。

　　“阿姐仁善，只是夺了她那容颜，可我却觉这样远远不够，于是命人买通了一名宫女，喂她服下毒物。那东西为冷月幽亲制，其效用如何，我也十分好奇。”

　　尘下界最善毒的女子调出的药物，其效用无外乎伤人性命，从今日尚无棱所言推断，那药物恐怕令得知言微腹中胎儿畸形可怖，也最大程度地激发了芳华碎的毒性。

　　产下异形子，失了芙蓉面，身为后宫女子，知言微再无翻身资本。

　　那曾娇颜动君心的知家女子，今日算是彻底败落，再不会有当日花情楼借势上位的机会。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不过我似乎也没资格说这话呢。”

　　颜如初惨然一笑，曾经历战场杀戮的人，哪个双手干净过，没法因此训诫一心为自己出气的家弟。

　　颜圣卿放下手中茶杯，倾身在颜如初耳边低语。

　　“阿姐既然明白我一番苦心，为何还不欢欣展颜？是这气还没出够？阿姐且放心，一切才刚刚开始，我行事总会令你满意的。”

　　颜如初扭头与之对视，目光渐渐冰寒，良久垂首一叹。

　　“我本非心善之人，你莫太过娇纵我，不然我若变坏，有你好受。”

　　“我却是迫不及待想看阿姐对人使坏。”

　　颜圣卿笑意暖暖，一番表白却只得颜如初白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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