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觉得颜如初秀色可餐，饕餮端了盘花生米放面前，悠哉地一抛一接，吃得不亦乐乎。

　　被人当成下饭的佐菜看了半晌，颜如初实在不爽，奈何周遭随侍太多，不好发作，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万幸外间诸事已布置妥当，冬晖前来回话，说今日客流增加，大多都是来聊表哀思的，请颜如初到前边细看，再做安排。

　　颜如初得了这一消息，忙不迭赶了出来，还以为能逃开饕餮灼灼的注视，不想他晃悠悠一直尾随在后。

　　因歇业一天，津渡今日的来客更甚平常，除了几个真心为玉娘之死致哀的，更多的人不过是假借劝慰之际，想再见一见津渡主事者，传说中深居浅出的才女颜如初，虽则不少看客为她不及颜圣卿绝色无双的容颜而略感失望，但得她回眸一笑，却仍觉娇美温柔，直让人挪不开眼睛。

　　为避免歇业造成客群的流失，颜如初特意命人将新排的戏剧提前演出，更与饕餮一道坐高台之上，与诸君同乐。

　　然表演过半，中场休息时本是众人饮茶言欢之时，却听东侧雅间内忽有琴音传出，一低沉嗓音轻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在那男子浅唱低吟之时，颜如初脸上笑意便瞬间冻结，她冷沉着一张脸，不眨眼地瞪视着对面雅间那随着帘布缓缓拉起而渐渐露出的熟悉的脸，嘴唇凝出一抹生硬的弧线。

　　真可怕啊，原本尚算欢喜的心情瞬间冷却，连一声响都不曾发出，就将我所拥有的欢欣全部夺走，你所给与我的曾经，正是如此可怕的存在。

　　东侧雅间内，尚无棱系好帘布，又踱步到了语君然身后，安静地充当着侍卫的角色。

　　语君然眉目含情，然那眼神过于直白，将势在必得的决心表露无遗。

　　这曲凤求凰乃是前些日子津渡新出的段子，讲那佳人遇才子毅然离家奔走为妻的故事，因鼓吹女子也该大胆追求所爱，近日正被众人议论纷纷，不知是否该传扬此风气，哪曾想今日却有人大大方方奏出此曲，看这架势竟是要来求娶颜氏才女。

　　语君然位尊至极，在场中人虽有少数认出他的，但到底拿捏不准他心思究竟如何，不敢大肆声张，只与同行的相熟者互递了个眼色，坐看事态发展。

　　“公子琴艺高超，如初佩服，玉娘最是喜欢这琴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妙处，能得公子一曲相送，如初代她谢过公子。”

　　颜如初起身，走至雅间露台前，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中，朝语君然盈盈一拜，把他一番心意全推到已故的玉娘身上，将人拒绝个干净利落。

　　语君然面色阴沉起来，却并未动怒，只低笑一声。

　　“颜姑娘对我总是防备非常，便是我这般直白地表明心意，也只能得你万般抗拒，你何时才能真正懂得我的心呢？姑娘才学绝艳，令人一见倾心，再见衷情，叫我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语君然懒得与颜如初兜圈子，站起身来，走到露台上，朗朗然将爱慕之情宣告于众。

　　若是寻常女子被人这般当众告白，当下就算不是含笑接受，也该羞涩遁走，可惜颜如初并非常人，她伸手拽住饕餮，防止他冲动易怒惹是生非，一手执了玉娘惯用的白角扇，笑盈盈掩了半面桃花妆。

　　“这凤求凰的故事我只讲了一半，只说到那文君计逼其父接纳了相如就止住了话头，不知公子可愿意将剩下的故事都听完？”

　　语君然虽是不知那二人之后会有何故事发生，但见颜如初笑眼如狐便知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台下百阅府中人接到颜如初眼神示意，当下兴致勃勃叫闹起哄，形势由不得他推拒，只好点头请她赐教。

　　颜如初意态悠闲，斜倚着露台廊柱坐下，秀眸微扫过台下殷殷相望的众人，这才轻启红唇，将另一个时空中颇负盛名的传奇情侣郑重提及。

　　“那之后的故事实在庸俗得平常，不过是诸位司空见惯了的旧事。男儿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终是因才学出众得了帝王赏识，官位有了，名气大了，渐渐眠花宿柳，懒得归家。看尽万千春光后，那曾经唯一的风景便像是褪了色的朱砂，没了从前那致命的吸引力。”

　　他修来家书一封，寥寥十三个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独无忆。

　　他对她已是无意，他要纳妾。

　　世间诸人便如这般，可共患难而不可同富贵，文君不过一弱女子，愤恨无奈，写下白头吟作回复，然怒火难消，又做诀别书相赠。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听颜如初抑扬顿挫暗含恨意地将这诀别书道出，众人心中激灵灵一冷，为那故事中的文君身上决绝之美而震撼，然思及语君然先前的求娶之意，却更为颜如初心思奇巧而暗赞。

　　借着一个传奇女子的故事，将拒绝之意再次坦言，让人再无力强求，毕竟逼迫一个弱女子本非大丈夫所为。

　　在众人神情莫测偷眼打量那东侧雅间中气度卓然的公子时，语君然却只沉着一双眼，神思莫名地瞪着颜如初，半晌无言。

　　“如初真心羡慕文君，相如虽曾有二心，但到底回到了她身边，与她白头安老，终身不离。”颜如初慨叹一声作为结语，双目沉沉，坚定地与语君然相对，“可公子位尊，却不是如初这等庸姿俗粉能约束得了的，如初的良人无需有多么显赫的身份，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而那人，我知，永不可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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