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贺锦年护卫左右的承诺，颜如初去往丽水东岸，一间小小屋舍内横七竖八悬挂着各式刀具。

　　“老先生，我定的东西都炼制好了吗？”

　　炉火熏染的屋角，一人发髻凌乱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止不住的欢喜笑容，大步朝她走来。

　　“颜小姐你可来了，有几样东西这细节上边我实在是琢磨不出，稍微有些耽搁了，不过你特别交代要及早打制那尖刺和匕首，我倒是先做出来了。”

　　“如此已是极好，那袖箭却不着急，先生只需在单发袖箭的基础上略做改进，要造出那梅花袖箭并非难事。”

　　颜如初见了李岳舟呈上的尖刺与直刀，满意一颔首，低头与李岳舟又细细讨论过后续事宜，这才起身告辞。

　　李岳舟恭敬地将人送出屋外，犹豫一阵，还是贸贸然开口相询。

　　“那袖箭多为贵人防身器具，因贵人身旁多有护卫相守，所以单发袖箭已是足够，不想颜小姐心思奇巧，竟能想到这梅花袖箭的制法，不知道这袖箭制成后小姐打算作何用处？”

　　颜如初侧首，见这老匠师面容肃穆，知他不愿自己所造之物平增杀孽，才会有此一问，当下只能一叹。

　　“兵器，哪怕制得再如何精美，其目的也不过是取人性命。老先生在这兵器一途历练多年，已堪为大家者，却还看不透其中奥妙？”

　　“虽如小姐所言，可老朽实在不想看到红颜嗜血的模样。”李岳舟听过颜如初这番话，神色也是一黯，“家国一事原为男儿担当，怎能让你这样的娇女子手染鲜血？缙云此代虽有如孝武仁皇后这般巾帛不让须眉的人物，但到底女儿家的幸福不是靠着与人拼杀得来的，还望小姐行事多多三思啊。”

　　颜如初微合了眼，默然不语。

　　李岳舟为缙云兵器大家，曾为张青鸾打造过随身刀剑，对缙云国内众女子将孝武仁皇后视为争相效仿的榜样一事，想来已是见怪不惊。可他本心里却最是反对女子入战场纷争的，因在他看来，男子勇武敢当，是理应护卫娇弱女子的，怎能反行其道，叫女子染血沙场。

　　“……先生多虑了，这刀具如初是为一朋友求制的，他本性良善，想来能依先生本愿，好好使用它们。至于那袖箭，却是为我自己备下的，家弟行事张扬，招来不知几多仇家，我只好早作准备，免遭人暗算。”

　　思及那天人少年不久前将自己强掳来的恶行，李岳舟接受了颜如初的解释，略放下心来。

　　颜如初谢过李岳舟关心，再次为自家阿弟当日莽撞举动道过谦，这才往那龙海商会在这京城中的分部走去。

　　数日前颜如初已往龙海商会投了拜帖，想要求见常飞宇细商合作一事，软轿方在商会门口停下，便听见他豪爽的笑声。

　　“颜小姐莅临此地，寒舍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小姐快快请进。”

　　颜如初撩开轿帘，但见得常飞宇迎上前来，她含笑行过相见礼，莲步微移随之入了议事内厅。

　　厅内布置有各大家字画，题那名山大川四海风光，令得人观之赏心悦目，更有一人端坐屋角煮茶助兴，熏香缭绕，淡淡舒心。

　　商人总爱将接待之室布置得格外舒适，为的不过是令来客放下心中戒备，也好方便其摸清对方来意，就势逐利。

　　颜如初见此不过淡淡一笑，颇感兴味地多瞧了那烹茶的人一阵，引来常飞宇好奇相问。

　　“小姐可是见过荆若？怎对她如此上心？”

　　“今日我才与她初相见，只是见她那耳环精巧别致，不由看入了迷，还请勿怪。”

　　颜如初歉意微笑后，朝那女子略一致礼，回转身来与常飞宇言及合作一事。

　　因当日津渡夜宴中，常飞宇曾许下承诺将报答颜如初赐曲之举，其后颜如初便将津渡各色吃食采买一事统统交与龙海商会负责，常飞宇在寻常大客户才可享有的优惠上，又为她降了一成佣金。

　　今日颜如初此来，却不单单是就继续合作事宜来相商，更是要求常飞宇为她贩运一批货物。

　　常飞宇读过颜如初递来的货品名目后，沉下脸，半晌没了动静。

　　“会长觉得这批货不值得龙海商会运送不成？怎么如此愁眉苦脸？”颜如初笑抿一口香茶，赞过荆若茶艺超群，复又正色道，“会长常在海上走，当知缙云境内这不值钱的残稻，对那缺粮少食的鬼方而言可是救命之物。”

　　“那么，小姐当知，私贩粮草历来都为官家所不容，若被查到，可不止是抄没家产就能完事。”

　　常飞宇冷眼瞅着这行事狂妄的颜氏小姐，猜不透她此举到底真意如何。

　　颜如初却笑拽住荆若，探手尚算温柔地取下对方耳饰，扔掷在桌案上。

　　“那么，屠人一族，又该当何罪？”

　　绘有精致鸟兽图纹的耳环叮当当在桌上转了个圈，正停在常飞宇面前，他凝目直视着颜如初笑意阴沉的脸，却不直言，只抬手饮尽杯中茶水，略安定了下心神。

　　“小姐为伊祁国人，不想对我缙云古部族习俗竟是知之甚多，某自愧不如。”

　　常飞宇如此坦然认下了自己的指控，颜如初反倒有些吃惊。

　　“缙云为尘下界一方大国，各方争相来朝，偏我对那奇闻异事颇感兴趣，这才会知道缙云境内有诺雅族这般视金如命的民族。”

　　诺雅族，居于深山之中，自有其特殊的语言和文化，认为黄金为上天所赐，得之需以生命守护，并世代传承，否则便是对神明的不敬，将祸及全族。

　　然而其黄金的雕刻工艺过于精美，世人但凡见过一次诺雅族打造的各色金饰，便会生了那强占之心，反而为诺雅人招来了杀身之祸。

　　荆若为常飞宇本家奴仆，在他建立龙海商会后被送来此处，随他四下奔走，以慰乡愁。

　　那日在山林借宿，荆若偶见了诺雅族人的金饰，便起了占有之欲。常飞宇欲以重金相购，却被诺雅族人严词拒绝。

　　双方争执之中，不知谁人先动起了手，常飞宇被众护卫护着撤离途中，跌落诺雅族设下的陷阱受了重伤。龙海商会的众兄弟因此起了杀心，趁着他养伤之际，率了大队人马屠了那深山中的诺雅全族，将大批金饰带了回来，作为战利品。

　　这样的东西自是不敢放在明面上售卖，因荆若喜欢，大多便给了她，余下的锁入深仓，封存。

　　此刻被颜如初一眼看破当日罪行，常飞宇虽知这场谈判中自己已失去大半优势，但到底在外历练了多年，他并不慌张，心中神思翻转，仍要寻个合理的价位，才不枉让龙海商会众人冒那杀头大罪为其运送这批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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