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四十四年,七月初十。
午后的一场雷雨,来得卒不及防,连乌云都还来得及酝酿成熟,豆大的雨点便似不堪重负那般,瞬间落下。大雨打在荷塘里,发出“啪啪”的声响,大风吹动屋角的铜铃,响得又疾又脆。
锦绣正急急忙忙地关窗关门下帘子,却听见外头有人喊:“锦绣等等我!”
忽地冲进来一个人,却是被淋得像落汤鸡似的慕兰。
“嘘!你轻点儿。”锦绣急得示意,“殿下好不容易睡了。”
“哦哦,晓得了。”慕兰赶紧放低了声音。
其实畅春苑别院是幢二层小楼,占地不小,几乎比得上寻常嫔妃居住的整间宫殿,元恒自然是睡在二楼卧房,不是太大的声响,是不会惊动到他的。
锦绣是看到天色有变,这才下楼关门关窗,没料到雨下得这么快。
听说元恒睡了,慕兰稍稍放心,问锦绣道:“今儿发作过了么?”
锦绣脸有些红。元恒药性发作时的样子,只有锦绣知道,但是知情的旁人,难道就不会想像么?
会的。
“昨日搬过来,一直昏睡到夜里,你的药还是有用的。镇静的药性过了,相思方的药性难免就要上来。折腾了好长时间,刚刚服了药才睡下。”
慕兰叹道:“景王殿下如此能忍,真正难得。不过,一直用药压,也非良策,总要找到对症之药才好。”
“慕兰,莫非连你也束手无策?”锦绣从昨日到今日,连觉都没有睡好,根本睡不着,心中只是担心。
慕兰鼓了勇气,对锦绣说道:“有些事,你不懂,我懂。虽未嫁人,但我是医女,说得直白,你别生气。”
锦绣点头:“说吧,都到这地步了,我还有啥忌讳不成。”
“景王殿下这药性,要解起来也容易。他本就是有家室的人,为何不将他送回府上去,见一见王妃,便也解决了。若王妃怕承受不起,府上难道没有侍妾分担么?”
这说得果然直白。但也是实情。若放在别的王爷身上,这大约不叫个事儿。最多就当吃了一回兴奋剂,又能有啥大事。
锦绣讷讷地道:“原因,我是没问殿下,不过,我猜想殿下不愿意。”
慕兰似乎有些明白:“因为你?”
说得实在直接,锦绣的脸色绯红,倒是别样的绝色。
“并不能这么说。”锦绣鼓起勇气,勇敢地望着慕兰,“我想过,为何要让我在这儿伺候殿下。皇上终究心疼儿子,让我在这儿,而且是单独一人,是存了那个心的……”
慕兰听懂了,并且,她觉得锦绣的猜想是有道理的。宝庆帝想让元恒尽快好转,却又无法强迫他,便将他最心爱的女人安置在他身边,万一哪天药性发作,元恒又无法自控的话,那么……真就此解了药性,宝庆帝是喜闻乐见的。
“但你是不会同意的,是么?”慕兰问。
“不,是殿下不会同意。这样的情形之下,对女人是不公平的,他不愿意这么做。”锦绣抬眼,望着慕兰,“殿下要的是两情相悦,你明白吗?”
怎会不明白,两情相悦,这是多么让人神往的一个词。
慕兰为元恒的心意所感,内心沉沉的,只觉得好生羡慕锦绣,而自己对童南溪的感情,却至今都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
包括锦绣。
“我一定要尽力,不就是相思方嘛。我去翻古籍,不信找不到那里头说的至清至凉的水。”慕兰恨恨地发誓。
“什么至清至凉的水?”锦绣不解。
慕兰解释道:“相思方起源于内廷,却又失传于内廷。古籍中记载,一百多年前,皇宫里的某个宠妃,买通御医制了此方,当时是有解药的。只是此方太过霸道,到某朝时,当时的皇帝认为其方秽乱宫廷,给禁了。可之后几十年,相思方依然会在某些时候显露踪迹,解药却已无人会制。古籍上记载的解药方子,别的都不难,这至清至凉之水,却无人能懂,亦有人用冰水替代制药,却失败了。”
“还会有什么水比冰水更加凉呢?莫非关键在于至清?”锦绣苦思着。
“连水汽凝珠都用过,再不能更清了,照样失败。后来的医者猜测,这水应该是专指的某种水或者某处的水。只是无法再验证,终究成了死局。”慕兰的叹息声,带着深深的遗憾。
锦绣总觉得有什么念头在脑子里盘亘,似乎要跳出来,却又抓不住。
可这偏偏又是唯一能让元恒解除困境的途径,找不到这水,元恒就得日复一日地承受那样的羞辱与煎熬。
锦绣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我有个念头,可它出不来。我似乎知道那水在哪里。”
慕兰奇道:“你怎么会知道,你又不会医术。”
“直觉,一种奇特的感觉,让我感觉到某种联系。真的,慕兰,帮帮我,帮我想起来。”锦绣抓住慕兰的手臂,闭着眼睛,不让任何的外界因素打扰到她,“比较特殊的水,一般会来自哪里呢?”
慕兰想了想:“雪水,冰水,某处的泉水,不外乎这些。”
“这药出自宫廷,是么?”
“对,相思方与相思方的解药,都出于宫廷御医之手。”
“药材是来自宫外,水呢?也会由宫外引进么?”
“若非特殊需要,水都是用的宫里的。自然,像景王那样,定要用玉山龙泉水泡茶的,便只能将水送进宫了。”
锦绣喃喃地道:“至清,至凉。至清,至凉……”
突然,她猛然想起,宫里就有一处与众不同的水啊!
“慕兰,你说会不会是镜湖水?”
“镜湖水?为何如此说?”
锦绣越想越有可能,激动起来:“真的有可能,镜湖水比别处的水都凉,而且,那水漾不起波澜,就算起了波澜,也漾得比一般湖水艰难,这水是不是就有问题?”
“镜湖在宫里,一百多年亦不止了,若谁将镜湖水制入方子,也不是不可能。漾不开波,说明镜湖水里头含着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不过虽说的确蹊跷,却也只是猜测,会不会这么巧,好难说。”
“是啊,好难说。只是,我终究也只能想到这一层了。祁国地大物博,真正我们能知道得太少。”锦绣有些难过。
慕兰将她的手轻轻握住:“无论如何,值得试一试。”
“叮呤呤”,一串清新的铃声响起。
锦绣条件反应一般,顿时跳起:“他醒了!”
她在元恒的卧房里系了一个铃铛,只要元恒醒来想见她,伸手在床头晃动绳索便好,半点不费力气。
“你真是费劲心思。”慕兰感叹。
上楼给元恒诊了脉,情况没有恶化,却也没有好转。慕兰又加了点安神的药在里头,让元恒晚上能睡得更好些。
送了慕兰离开。锦绣不放心元恒一个人在楼上,赶紧又上楼去。
此刻的元恒,平静中略带着疲惫,昏睡了半日,精神状态却一般。望见锦绣进来,顿时像有了依靠,连眼神也有了些神采。
这个二十三岁的大男人,将眼前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姑娘看作最亲近最依赖的人。
“慕兰说你好些了呢。”锦绣深知心理暗示的效果,努力鼓舞着他。
“外头雨似乎还大着,怎么就让她走了?”元恒温和的问道。
“她如今有个新任务,每日下午要去跟皇上汇报靖安皇后和您的病情,她不敢耽误便去了,我给了她伞的……”
元恒一心听着窗外的雨声。喃喃地道:“外头也有铜铃声,是起风了么?”
“夏日的雷雨,莫不带着风的。你可是觉得闷热?”刚刚风雨太大,锦绣将窗都关了。
“是有点闷热。”
锦绣赶紧找了把扇子,坐在床沿,一下一下地替他扇着:“呆会儿雨小些,我立时就去开窗。”
元恒满怀歉意地望着锦绣:“你总在这楼里陪着我,会不会闷?”
锦绣笑道:“乱讲,这才第二天,哪里会闷。闷的话我就开窗,哈!”
“偏生我身子软软的,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否则,不能要你替我打扇子。”
要说元恒,也是够遭罪,两种药性交替作战,一会儿刚强无比,一会儿浑身无力,将他俊美的容颜折腾得好生灰败。
锦绣一撅嘴:“我乐意!”
元恒伸出手,牵住锦绣:“其实,我也乐意。只你我二人,雨声落檐,风吹铜铃,什么都不想。牵着你的手,我心中就觉得安宁。”
锦绣这次终于收起了她一秒钟破坏小清新的功力,轻声道:“殿下,您就安心地在这儿养身子,我从此就是宸宫的人,有的是时间陪着你。”
元恒一皱眉:“说过多少次,不许叫殿下。”
“好啦好啦,以前我处境艰难,不敢造次,往后就好了。”
这少女的娇嗔,元恒如何经受得住,心中一漾,便又有些起意。往常这时候,他都会叫锦绣赶紧出去,靠自己的意志扛过去。可眼下心中温柔如水,如何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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