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本来已经放晴的天这时又有些阴沉起来,飘起了丝丝细细的小雨来。
而二狗乐呵呵地一点一点挖着土,不会便挖出几个红薯来,喜得他举着给阿碧看。
阿碧靠着门前那棵大树,漫不经心看着他,听见他喊时,便点点头。其实,阿碧的思绪早飘到了云那边。
要知道阿虎已经进山了两天了。依阿虎那脾气,不猎到猎物是绝不肯出来的。偏偏这几天下起了大雪,估计阿虎在上次他提过的山洞里躲雪呢。阿虎说过,雪过是最好捕猎的时候,很多小动物都会出来晃荡一下,阿碧本以为阿虎今天就能回来。但是此刻天上又飘起了小雨,让阿碧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阿碧甚至在想,如果真的那么艰苦,她是不是该答应玄老太太进府,反正又不做奴婢,或者再谈点其他的什么条件也好。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死心眼了。又或者不是这样理解的,古人讲气节,她或许更应该去体谅阿虎才是。
阿碧竟然纠结了起来,也没注意到一辆黑色的小马车轻快地停在了门口。
马车上走下来一高一矮两个带着黑斗篷的小孩子。
二狗也停了下来,疑惑地望着他们。
“碧姐姐。”只见那个矮个的揭开斗篷,露出里面粉嫩的小脸,满心欢喜地朝着阿碧扑了过来。
阿碧定睛一看,原来是喜雪,高兴地赶忙跑过去,拉住她的小手,口里埋怨道:“那么冷,这么大老远的你们怎么跑来了?”
“我那天在老太太屋里听见王妈妈说你爷爷过世了,心里很难过。本想跟二狗一起来看看你的,但是我母亲怎么也不答应。正巧今天大舅舅回来了,大表哥也会来,我就求了玄月哥哥带我来看你。哎,这一路还真的颠的很,我先坐坐。”喜雪一口气说完,便拉着阿碧向屋里走去。
旁边的玄月也揭开了斗篷,微笑着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他谨慎地四处望望,拉着喜雪望屋里走去。
当他们走到大门口发现房子连大门都没有时,惊讶地望着阿碧。阿碧只是淡淡地笑着,没一丝窘迫也没一丝难过。
两人互相望望,拉着手进去,却发现屋里连可以坐的凳子都没有,墙壁很多裂缝,北风呼呼吹了进来,显得凄凉。
“阿碧和虎哥很能干呢,连黑虎爷爷的棺材都是自己做的。所以家里能用的木板都没有了。你们看,这些都是他们存的冬粮呢。”二狗见他们来了,也不挖了。把刚才挖出的土又埋了回去,捧着刚挖出的红薯也跟着进来。
玄月立刻明白过来。今天他的确是被喜雪求着过来的。喜雪不知为什么,对阿碧的喜欢不亚于玄老太太,便常常凑合着羽泽找他打听。玄月依稀记得阿碧那天在溪水旁的样子,加上阿碧那天在玄府的表现,他对她很有些鄙视。但是,今天看见阿碧的家如此模样,那些轻视她的心早不见。再一看阿碧依然淡淡的不喜不怒的摸样,反而敬畏了三分。
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竟然都楞在了那里。
阿碧轻咳一声,提议道:“要不我们烤红薯吃罢?”
“烤红薯?怎么吃啊?”喜雪一听,立刻拍着手跳着叫起来。
玄月也露出十分感兴趣的表情。
阿碧见两人显然都没吃过,便边比划讲解着边捡起一个草垛扔进灶里,点燃,又放了几根柴进去,再将红薯用混着湿泥包起来,挨着灶边放了进去,在锅里放满水。
再将唯一的小凳子搬来擦干净给喜雪坐下,自己则拣了一个草垛当凳子坐下,再给玄月和二狗一人仍了一个:“坐在这里有火暖和,你们肯定不愿意小红姐姐知道你们来了。所以吃了这个早早回去吧。”
“姐姐你好聪明啊。”喜雪当下是佩服的,只管靠近阿碧坐下,果然暖和了许多。
玄月本想站着,但被阿碧这样一说,反而不如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听他们说话。
坐着也是坐着,不如说些闲话。很快,阿碧便知道了喜雪叫赵喜雪,是古蜀国赵王的直系后裔,身份尊贵着呢。古蜀被宋国灭亡后,也只剩下赵王一支血脉。宋国国君很善良,善待赵王后人,依然封为赵王。故而红袖在府里被人称为小郡主。而玄老太太是红袖的姑姑,红袖的母亲是玄月的姑姑。
“哇。好复杂的关系。听得我头晕了。”阿碧本想问为什么喜雪不是小郡主的时候,就被姑姑来姑姑去的搞得晕头转向。
喜雪忍不住露出十分可爱的样子:“当年我也是听得一头雾水。玄月哥哥是姑奶奶的孙子,我的母亲是姑奶奶的女儿。那不是说老太太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侄子?后来才明白,原来是老太太舍不得母亲嫁出去,便嫁到自己家去了。”
那怎么不嫁给自家儿子。阿碧心里疑问却不好说出。片刻,又在心里打自己的耳光,怎么这样胡思乱想?赶忙回神继续听喜雪讲下去。
原来红袖的母亲月夫人是玄老太太的养女,当年是准备嫁给玄老太太的二儿子玄长贵的,不料忽发战乱,玄家二少爷失踪了。老太太怕耽搁了她就做主嫁给了自己的侄儿。
喜雪虽然年幼,却因生在这种大家族中,从懂事起,便被人专门教习背熟了家族里的关系,免得出错而丢脸。加上玄月在旁时不时补充一番,故而喜雪讲得清清楚楚。
说起喜雪的身世也让阿碧唏嘘一番:喜雪自幼丧母,被红袖的母亲抚养长大,和红袖是同父异母的姐妹。难怪那天红袖敢那样去欺负她。但是一问起喜雪的母亲,不但喜雪没一点印象,连玄月也不开口说话。只是说喜雪的母亲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言语中,仿佛很不愿意提及。
难道也是穿过来的吗?还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又是那种正室和妾室之间的斗争?阿碧心里起了疑问。但是人都去世很多年了,再提及也不好。不过阿碧随即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喜雪不是小郡主的缘由。于是阿碧立刻放下了这个问题,却对喜雪多了几分疼爱,搂了喜雪的手暖和暖和。
提起玄府来,阿碧才明白玄府是成都府的一个大商贾,当年赵府没落,才将玄老太太嫁给了玄府,不料后来宋国国君又恢复了他们的番号和属地。
阿碧忽然想起进玄老太太的那只手镯来,立刻问道:“那嘤小姐是谁啊?不是老太太吗?”
“嘤小姐?老太太?”喜雪和玄月同时愣住了,都摇摇头。
难道搞错了吗?嘤小姐不是玄老太太?难道当年黑虎替少爷送给嘤小姐的镯子送错地方了?送到玄老太太那里去了?
阿碧冥冥中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联系不起来。
忽听得玄月提到:“我倒是早年听我母亲曾提过老太太有个姐姐,人称嘤女,不过好早就过世了。”
“啊?”阿碧不可置信地望着玄月。那应该就是嘤小姐了,那就不知道是阿虎的母亲是嘤小姐还是她的母亲了。如果是她的母亲是赵府的小姐的话,那她且不是和喜雪是表姐妹?不过也不对啊,那玄老太太凑那门子热闹啊?看来,要想搞清楚这件事情,要么去问玄老太太,要么去问赵家的老人。
一时,大家又沉默起来。
“烤好了。”二狗边听他们说话,边不停用树枝拨弄着那几个红薯,红薯早发出诱人的香味。
“好香啊……”喜雪忍不住露出馋样,拍拍肚子:“今天为了赶过来还没吃饭呢。”
“啊……”阿碧和二狗都吓了一跳。
“你没说。”玄月也很意外。
“因为母亲带着姐姐去见舅舅和大表哥了。我就去找羽泽哥哥,结果他也出门玩去了。我只得去找玄月哥哥,但是……他已经吃过饭了。”喜雪越说越小声,看看玄月有些黑着的脸,低了头。
阿碧顿时明白了,看来喜雪在府里也时常受欺负。难怪一眼就看出她身体比较虚弱。更难得她那么大老远来看她。阿碧心里感激,握着喜雪的手,说不出话来,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对不起。你是我家的客人,却受到这样的待遇。是我疏忽了。”玄月却忍不住了。
看来有人要倒霉了。二狗虽才进府几天,却知道玄月是有名的慢性子公子,出名的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发火。他赶忙拨拉出一个烤好的红薯来,黑乎乎地在地上翻滚着。所有人立刻被这个东西吸引了过去。
“哎呀!那么黑啊?!”喜雪和玄月同时叫了起来。
喜雪再一看自己的手,早被阿碧握得黑乎乎的。而阿碧的手心也因刚才要烤红薯搞得黑乎乎的。二狗的手也是黑的。
几人伸出的手只有玄月一人是白皙而细长。
三人同时看着玄月,同时做了一个鬼脸。
玄月立刻明白过来,不等他站起来,三人便围着他,拉住了他的手,抹了一手都是黑黑的才放手。
四个人举起八只小手对望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玄月狡黠地一笑,在喜雪鼻子上轻轻一刮,顿时喜雪的鼻子也变得黑黑的。
喜雪不依不饶非要拉着玄月也要刮一下,玄月笑着躲着,喜雪忙叫阿碧帮忙。
阿碧笑着抓住玄月,二狗也来帮忙。玄月着急下,乱抹起来。
场面顿时失去了控制,不会,四个人的脸都抹得黑黑的,互望着哈哈大笑起来。
玄月和喜雪都是第一次如此放松开心,笑得坐在草垛上靠着墙。二狗早笑得倒进了旁边码得高高的草垛里,被阿碧扔来的草垛埋了起来。
“真开心!好了。我好饿哦。”喜雪现在也不怕那黑黑的红薯了,说着伸手就去抓。
“不行!”吓得阿碧赶忙一把抓过去:“这样吃了会生病的。”
阿碧忙叫起二狗来,悄悄回去带来皂角和洗脸巾,自己则洗干净盆子,爬上灶盛满水,又跳下来,亲自给喜雪洗脸洗手。
玄月见阿碧如此辛苦,怎么也不让她再爬上爬下,等喜雪洗净后自己动手。
阿碧用筷子将红薯扒开,挑出里面的红心,盛在碗里,端给喜雪。
“嗯。好香啊。”喜雪使劲地闻闻,管它三七二十一便吃了个干干净净。
“留点给我。”玄月见她吃的快,也叫了起来。
二狗第一次见到如此调皮的玄月,和他进府后听闻的不太一样,忍不住埋头笑了,背上被阿碧一拳头:“还不再拨一个给你家少爷!”
二狗慌忙另外洗个碗扒一个给玄月。
喜雪吃完,才见端给自己的碗有一条裂缝,还缺了一个小口。比起自己在家用的那套据说赵府给丫头才用的碗来不知道差了多少,心里一酸,拉着阿碧说:“姐姐,要不你跟着我回去吧。跟着我,我有的都不会少你的。”
阿碧知她好意,听她刚才所讲便知她在府里也并不好过。怎么可能去打搅她呢?倒是阿碧觉得有必要去帮她收拾一下那些坏仆人,让她有个健康点的身体。
不等她说话,玄月接了过去:“要做也做我的丫头合适。至少在我那里可以照顾你。”
“多谢各位的好意。只是我要还等阿虎哥哥回来。”阿碧摇摇头,她怎么能丢下阿虎呢。
这时,只听见窗上被轻轻地叩了几下。玄月出去看看天,回头说道:“雪娘,我们该走了。”
“姐姐。”喜雪依依不舍地拉着阿碧:“记得找我们。”
玄月同时说道“你这屋子不能住了。考虑考虑吧。”
阿碧忽然想起今天还没去溪边,便叫二狗收拾屋里,自己用手绢包了一个烤熟的红薯,又用玄月的手绢包了一个烤熟的红薯,分别给两人抱着:“路上冷,抱着也暖和点。饿了也可以吃。”
屋外,依然飘着毛毛细雨。等两人离去后,阿碧回去在灶里又摸出一个红薯,在屋里捡起一块烤热的石头放在怀里,顺着车道一深一浅地走到溪边,只见溪边的积雪盖过了她的膝盖,那块大石头也早早被埋在了雪里,看不见影子。
阿碧用手扒开积雪,只见上面两块石头安然无恙。她松了一口气,将刚才在屋里带来的石头和红薯放在了大石头上,默默说道:“阿虎哥哥,你快点回来啊。我放红薯在这里了,下山你饿了就会看见的。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阿碧还在半路就遇见了小红来寻她。原来小红见两人很久不回去,过来一看,才知道玄月他们来过,忍不住将二狗骂了一番,吩咐他回府后不许乱说,又听阿碧出门了,赶忙出来寻她。
只见阿碧下身全被雪水侵湿漉了,小红又气又是怜惜:“你这样不爱惜自己,阿虎回来也会生气的。”
阿碧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发话,只是点头跟了小红身后回屋换下来。
不知为何,直到晚上阿虎依然没回去。阿碧再也睡不着了,好几次偷偷下床打开房门观看,直到把翠姑也吵醒了,才被硬是拉回了床上。
如此反复着凉,阿碧第二天竟然发起烧来。
阿碧终于还是病倒了。朦胧着不断有熊熊大火燃烧着,有人在哭,有人在杀人。
阿碧浑身冰冷,醒来不会又睡了过去。这次朦胧中却见一个美貌少妇大着肚子来抹她的头,唤着我的儿回家了。
阿碧冷不丁惊醒。朦胧里仿佛一直在马背上颠簸着,她被紧紧绑在马上,就这样颠簸着。
阿碧不断地坐着稀奇古怪的梦,一直到有一天她终于不做梦了,睁开眼已经是太阳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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