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依旧是往日的金碧辉煌,紫殿中那紫衫妇人却是一夜苍色,两眼空洞的看着朱案。一旁云剪忧忧之色,只侯在身旁。
眼见折言踏入紫殿,云剪瞬时厉色道:“你来作甚!哼!是因这几日陛下没去云阳宫罢,妖女!”
云剪原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这么些年,却还是这样的性子,帝王不过是昨日来了一回,也就是因失子之痛,云剪却终究是看不透,更是看不到卫子夫眼中的绝望。
凤眸冰冷,含笑道:“本宫是妖女!本宫就是妖女又如何!妖女,不就擅害人性命么?今日,本宫就是来要你性命的。”言语间,风轻云淡,好似杀了云剪就如踩死蝼蚁那样,仿佛要的不是人命一般。
“皇后娘娘在此,你不过是个婕妤,胆敢如此放肆!”到了如今的地步,云剪却还以为是有挽回的余地,大约因此才敢这般放肆罢,卫子夫一生如履薄冰,身边的人却屡屡惹祸。
红袖挥了挥,一尺白绫,尊爵毒酒。娥眉含笑道:“陛下昨日不过是来见你最后一面,你以为你还有翻身之地么?来人,云剪以下犯上,就地处死。”
云剪还未反应过来,就让几名宫人按住,任由她挣扎,却还是让那白绫生生的勒死。苍色容颜,紫衫妇人眸间泪水,如今她已全然失势,陪在她身边的唯有云剪。哭着朝着那云剪去,却被红衫女子拦住,猛的将其甩开。
冷冷道:“拖出去!”闻言,几名宫人将那老奴尸身匆匆拖了出去。安知,如今的赵婕妤已非两年前初入汉宫的赵折言,而是掌权的钩弋夫人。
步步逼近,红衫妖挠,卫子夫起身,怒色间几乎是崩溃道:“如今,本宫对你已无威胁,你逼死了本宫的孩子,让本宫失去一切,本宫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小小年纪,心肠却这样歹毒。总有一日,你是要遭到报应的,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此刻的卫子夫几乎是失控,全然不似素日里那般,端庄和顺,早已没了从前那般国母之势。
“没有害过我!你说你没有害过我!你可还记得烟儿!”眸间恨意,拽着那一袭紫衫,言语间不带一丝感情。
身子一震,卫子夫猛的推开女子,连连后退,这样一张容颜,这样的神色,那一声烟儿,让她寒到了骨子里。
“怎么,烟儿,你可还记得你姐姐是怎么死的!长门宫自尽!怎么,连圣旨也敢假传,你真够厉害的,是,是我陷害了刘据,你去跟刘彻说啊!你以为他会相信你么?你不是他的皇后么?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皇后!”步步逼近,紫衫妇人眸中惧色,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日阿娇还会回来。
纵然是生的一般无二的赵折言,也不过是赵折言罢了,她从来不曾想过,阿娇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回来报仇。
红衣翩然,倾城之色,却是那样恶毒的眼神。手中的毒酒晃了晃,捏住卫子夫下巴,就那样生生的灌了进去,娇弱,如今的她再不是那样娇弱的阿娇。
赵珏习武,赵折言纵然没什么好身手,倒也还是有那么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天生跛脚又如何,拼不过男子,对付一个女人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还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妇。
卫子夫想要挣扎,却被红衣女子死死的按着,大约阿娇从来不曾想过,多年后她竟可以做出这般恶毒的事来,美人皮下是怎样恶毒的一颗心。
罂粟,血色罂粟,美艳却伤人。冷冷道:“想要同刘彻说什么?说我是如何恶毒么?可惜,你再没机会了!我,再不会心软了。”
怒目圆睁,死死的瞪着眼前的红衣女子,鲜血溢出,紫袖垂下。桃腮容颜,眸间划过泪水,轻轻抚上卫子夫双眼道:“烟儿,姐姐送你走了!来世,莫要再做帝王的女人。来世,莫要再做卫子夫。”
红衫走出紫殿,眸间沉沉,她,再不是当年的陈娇,亲手杀了卫子夫都可以做到,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宣室殿中,帝王身子一颤道:“卫皇后自尽了!其贴身宫女随其自尽!”闭了闭眼,苍容间落下了一滴泪水,终究还是相伴几十年,纵然几十年中,他再不曾踏入她的寝殿。
远远的一袭艳红,冷眼看着一切,你在为她伤心么?当年我离开之时,你可曾为我伤心,我想,从来的都是没有的,你不爱我,我又何必要爱你。如今,我只是将曾经给你的,皆讨回来,包括天下。
“凤冠霞披,皇后之礼下葬。”眉间哀伤,沉沉道。低眸间,似乎又改变了主意,淡淡道:“无须如此隆重。”虽未废后,却也受了牵连,若是凤冠霞披却也是不合礼数的。
紫衫微微,面色惨白,就连棺木亦容不得多的。从女奴到皇后,母仪天下,掌管后宫三十八年,却是落了这样的下场。
鹅毛大雪,雪白之中一袭红衫,身旁的孩约莫是四五岁的模样。这是巫蛊之乱后的第三个年头,亦是卫子夫离去的第三年。
钩弋夫人独宠,虽未立后,却等同皇后。“母亲,父皇何时下朝啊!父皇答应了要教弗陵骑马的,父皇说了,等儿臣长大了,是要骑着汗血宝马,挥着剑,做最英明的帝王的。”
心中微微一震,年少之时,他曾言,他要做最英明的帝王。如今想来真真是恍若隔世,自巫蛊祸乱之后,两年一直未曾平静,直至近日才平静了些。
刘据将将薨,燕王刘旦上书欲入长安,大约是眼瞧着太子薨之,欲立为太子罢。皇室子弟,哪个是没有野心的,折言自也知晓,安知刘旦原也是人中之龙。
燕王刘旦,原是宫中奴婢李静琬所生,奈何李静琬却不受宠,连个封号亦没有,亦只得住在掖庭。掖庭,也就是从前的永巷,唯有落魄的皇族才住在那里。
可见,李姬地位之低,诞下了子嗣却依旧那般,儿子封王,李姬却还是身居掖庭。
刘旦文武双全,更是擅骑射,可却是耐不住性子,上书自请入长安,惹得帝王怒,削其三县。此后再无动静,大约是欲韬光养晦罢。
征和四年,也就是一年前,帝令重合侯莽通四万骑兵击匈奴,途经车师北。莽通令成娩率军中楼兰,尉犁,危须等西域六国兵,进攻车师,以扫除大军前进的障碍。六国兵将车师包围,车师投降,臣属归汉。
如今天下太平,看似并无波澜,风浪皆去,安知却也是开始。帝王独宠,立弗陵为储君也是早晚的事。机关算尽,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千般万般算计,却终有下不了手的时候。她的弗陵,是那样喜欢他的父皇。
轻抚过宝蓝衣衫那粉扑扑的笑脸,折言眉间几分忧忧之色,如今这一切,她是如何得来的,除了她,知晓内情的唯有苏文,不过苏文在征和四年却遭她算计,烈火焚身。
折言心中清楚,有些事是不可能永远瞒得住的,譬如,巫蛊祸乱之事。巫蛊两年后,帝彻悟,发觉乃是佞臣江充勾结宦官苏文,步步逼得太子刘据造反,原也是怕太子他日登基于他们不利。那日,苏文言太子造反,他是有几分不相信的,若非亲眼所见,他是不相信刘据会造反的。
安知,刘据却也是被逼无奈,连带着女眷亦遭了劫,无一幸免,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亦是难逃此劫。大约,刘彻并不知晓,那皇曾孙刘询如今却是活得好好的,不过就是日子苦了些罢了。
苍茫大雪中,红衫女子抱起那一袭宝蓝,眉间慈和道:“弗陵啊,外面的天儿冷,同母亲先回云阳宫,父皇下了朝,会来找弗陵的,好不好。”
言语间,红衫蹲身,朝着那四五岁的男童张开了手。粉扑扑的小脸,眉宇间像极了刘彻,这模样,甚是像当年在那长乐宫中初见的刘彘。不同的是,那时的刘彘只是刘彘,只是胶东王,而如今的刘弗陵却是帝王最宠爱的幼子,极有可能是天下之主。
如今,于折言,已无威胁。她的儿子是要做天下之主的,至少,如今看来是如此的。
走进云阳宫中,红衫女子微微盘坐,朱案上古琴,指间琴弦道:“弗陵,喜欢听母亲抚琴么?”笑嘻嘻的托腮靠在案前,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喜欢!”
低眸看了看一旁的小人儿,眼中尽是慈爱。轻抚着琴弦,旁人看来她是独宠后宫,身居高位,帝屡屡欲封赵家父子爵位,却都遭了折言拒绝。
一来,是避免外戚侵权,二来是亦是为了保护赵家,瞧瞧卫氏,卫女一步登天,一朝为后,卫氏权侵朝野,终得了怎样的结果。纵然她不去害卫氏,大约帝王亦不会让卫氏好过的,纵然是性命犹在,失势是自然的。
刘彻,他那样的性子怎容得旁人争权。折言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可以容忍她的一切,唯有两件事他是不能容忍的,一是她心中有其他男子,二是她算计他的江山。他的江山,任何人都不能算计,包括她。
他可以让她死第一回,亦可以让她死第二回,纵然,第一回并非他亲自下令,却也是他将她逼向绝路的。
所以,有些事,她是不会让他知晓的,若是当真走到了那一步,不是她死,便是他亡。只是,可怜了她的弗陵。
眉间忧忧之色,抬眸间却瞧见一袭素衫,妇人款款而来,低眸看了看那一袭宝蓝,又行礼道:“盖长拜见婕妤娘娘。”
红衫女子,收起忧忧之色,神色间温和道:“公主今日怎的有空到本宫的云阳宫来,本宫记得,你一向是不愿出桃花林的。”
盖长看了看四周,从素色衣袖中拿出道:“有人要我将这个交给你!”眸中一惊,素色锦囊,绣着艳艳红梅,这是,这是荣哥哥的东西,早在荣哥哥离世之时,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怎会出现在此。且,为何要让盖长交给她,盖长还当真交给她了。
眸间惊色,红袖下,纤纤玉手紧捏着道:“公主可否告知,是谁让你交给本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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