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常在所生的小皇子，按序是弘烨的第九个儿子，想是因为在母体内没少受母亲郁郁心情的影响，兼之出生时很费了一番劲，所以十分瘦弱。故而弘烨为他取名为舒泽，希望他能够带着皇室的福泽健康成长。

　　舒泽在奶娘和太医的精心照料之下，身子倒是日益健壮起来，只是他的母亲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冯常在本就身子瘦弱，兼之在生产的时候下身出血不少，整个人算是彻底的萎靡了下来，成日里的汤药跟喝水一样的喝了下去，饶是这样却也是丝毫不见起色。

　　弘烨到底是晋她为贵人，可是依旧是没有抚养孩子的资格。虽然舒泽还养在冯贵人的宫室里，但是天天跑去照顾的却是怡笙。

　　临近新岁的几日里，连下了几场大雪，这宫墙内外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了，内务府的人忙进忙出准备新岁所要用的东西。

　　离新岁越近，离佩文出嫁的日子也就越近，皇后心中自然是郁郁不乐的可是却仍要打起精神处理宫中事务，早在进腊月的时候我就以身子不适暂且推拒了后宫的事务，鲜少出来，只让皇后和德妃处理着后宫的事情。

　　腊月二十九，弘烨颁下旨意，正式宣布皇后嫡出的郦邑帝姬将要下降与突厥大汗的长子，出发的日子就定在正宣二十三年的上元之日，此外特命后宫文婕妤之父翰林院长史文远贞为特使，负责将郦邑帝姬送至突厥王城后再行回来。津灏已经在腊月里带了妻子赶了回来，弘烨为奖励他镇守边境，便封他为平南将军，年后跟文远贞一起护送佩文。也就是说，佩文要在京城遍地灯火与烟花的绽放中离开自己出生并且生长了十六年的皇宫，离开生她养她的母后，这番情景想来谁经历都是锥心的难过吧。只是弘烨一向是固执的脾气，定下来的事情很难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佩文和亲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佩文接了这个旨意之后，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转身进了自己的寝殿，就连皇后也不能再进去，更遑论那些想要恭贺她的低位嫔妃了。就连新岁之后一连串的家宴，佩文都没有出席，弘烨也没有说过什么，似乎是可以忽略了这个即将出嫁的女儿。

　　只是弘烨的忽略并没有让嫔妃们的兴致减弱下来，她们此时的话题不是佩文即将远嫁，而是佩仪和佩文两位帝姬的嫁妆。佩仪的嫁妆自然是奢华无比，饶是宫里嫔妃大多出身富贵，却仍是咋舌不已。光是佩仪出嫁那日戴的花冠就价值千金，更遑论嵌有十二颗东珠的嫁衣，数不尽的珍宝首饰和上好绸缎。而身为嫡长帝姬的佩文却是十足按照规矩备办的嫁妆，虽然嫁衣和花冠也是十分名贵的，但是和佩仪那七十二台嫁妆相比真是少了不少。

　　我最后一次见到佩文，是在她出发前三天，她必须到弘烨宫中请安，作为自己临行前对父亲的告别。无论她多么恨弘烨，她也必须要来。原本应该和弘烨并排而坐是佩文的生母皇后，但是皇后因为太过伤心所以不愿前来，所以坐在弘烨的身边是我。弘烨的意思是我本就是后宫嫔妃之首，仅次于皇后之下，所以代皇后来受一次佩文的礼也不为过，我拗不过弘烨所以也只能如此做了。

　　陪伴佩文前来除了将要跟她远嫁的贴身侍女珠儿之外，还有负责护送佩文的特使文远贞。他倒是很愿意进宫来，因为这样还可以跟弘烨请旨顺路去看看自己的女儿。

　　佩文身着银红色宫装，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拢起，眉眼之间也有了些将要嫁为人妇的模样。她向弘烨行的是三叩九拜的大礼，行过这套大礼，佩文就不再仅仅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而是一个成熟的妇人了。

　　跪下、叩首、起身、再跪下。佩文行的一丝不苟，发上的珠翠颤颤巍巍的发出声音，弘烨的面色也很凝重，似乎是有很多话要说。

　　待到大礼完成，珠儿将佩文扶起，侍立在一侧等候弘烨的教导。弘烨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佩文，此番远嫁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的夫君是未来的突厥大汗，你将会是突厥大妃，以后会有很多人盯着你，所以务必要保重自己。别怪父皇，你要时刻谨记，你是大燕的女儿。以后，若是时机成熟，朕会接你回来。”

　　佩文微微低首，面上是有些凄然的笑意，“父皇，再有三天女儿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女儿以后就是突厥世子的女人了，再也不是大燕的女儿了。所以，请父皇忘了女儿吧！”

　　我见佩文脸上有决绝之意，心中暗道不好，怕是佩文已经存了必死的心思，于是径直对佩文说道，“帝姬马上就要往突厥去了，突厥与大燕都城相距千里，怕是路上要吃不少苦头。帝姬一定要保重自己，否则皇后娘娘在宫中也不安心啊。”

　　佩文猛一抬头，目光灼灼，想来她已经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再次将头低下，轻声道，“谢瑾母妃教导，佩文定然记得好好保重自己，不教父皇母后悬心。”

　　“那便是最好了。原本这些是该皇后娘娘说的，臣妾多嘴了。”我含笑向弘烨说道。

　　“没有，你说这些也是对佩文关心才会如此说的。”弘烨不以为意道，“那么，佩文跪安吧，也没有几日在宫中住了，好好逛逛吧。文卿你等一下，朕还有话要与你说。”佩文听了这句话，福了一福便由珠儿扶了下去。

　　此时，殿中就剩下了我们三人。因着我在场，文远贞恪守着礼仪，从刚才开始就丝毫不敢抬头望向我。

　　“文卿，抬起你的头吧！”弘烨突然说道。

　　文远贞听了此话，有些胆怯的抬着头，却仍是紧张到紧紧盯着弘烨，不敢往我这里瞟一眼。

　　弘烨不由笑了一声，“怎么？瑾贵妃难道像妖怪那样恐怖吗？文卿怎么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呢？”

　　“臣不敢，只是内外有别，臣……”

　　“不要说这些了。瑾贵妃是太子的生母，然后难道你们这些臣子都不会去拜见她吗？难道就一直这个样子。对了，朕有一物想给文卿看一看。”弘烨说着抬抬下颌，示意小桂子将一本奏折递到文远贞的手里。文远贞打开之后迅速扫了几眼，当看到后面的批示是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他跪倒在地，“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哦？文卿何罪之有？朕怎么不知道？”弘烨说道，语气之中颇有一丝玩味的意思。

　　“臣教女不严，小女居然胆敢干预政事，居然还批阅了奏折。此乃大罪，臣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袒护！”

　　弘烨不禁笑出了声，“那么，文卿为何上奏时只奏瑾贵妃干政，代朕批阅奏折呢？焉知有瑾贵妃字迹的奏折是由朕口述，瑾贵妃记载的。而文婕妤这封奏折，可是她替朕批阅的呢。”还未等文远贞说话，弘烨又说道，“卿乃大臣，关心这些到也不为过，只是朕很想知道，文卿是怎样找到这些有瑾贵妃字迹的奏折，又是谁告诉的文卿，这是瑾贵妃的字迹呢？”

　　文远贞吓得大汗淋漓，连连叩首，“臣有罪，臣有罪。”

　　弘烨哈哈一笑，示意小桂子将文远贞扶起来，“朕不过与文卿开了个玩笑，倒是让文卿受惊了。”

　　文远贞方才松了口气，“臣不敢。”

　　“朕之所以将你留下，只想告知你一件事。朕想着文卿学富五车，知识渊博，人品又十分正直，所以想在你送佩文回来之后就让你做太傅，专门教导太子读书，教他学问。不知文卿觉得如何？”

　　“若是翰儿真有福气得文大人教导，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臣妾记得，当年文大人就是以一身学问打动考官，所以得了当年了状元呢！”我也含笑说着。

　　事已至此，文远贞再不能说出什么，他也只好再次跪倒，谢弘烨的提拔之恩。如此一来，弘烨又絮絮说了点什么，才放他离开。

　　等他出去之后不久，青奴就神神秘秘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我和弘烨分别行了一礼才说道，“皇上所料果然不错，文大人从乾清宫出来之后，左顾右盼看无人就立马往文婕妤的懿祥宫去了。”

　　我坐在弘烨身边道，“七郎今日可神气了，兰儿看文大人的样子，都快要吓晕过去了呢。”

　　“朕就是故意吓吓他，说来他的才学的确是很不错了，就是为人太过迂腐了些，非要恪守什么规矩。虽说遵守规矩并没有什么错，但是太过教条就让人讨厌了。而且他这人太容易被人怂恿，连自己做了出头的靶子都不知道。朕也是给他个教训。”

　　“七郎说得对。”我伸手将他有些褶皱的衣角扯平，心下却有自己的打算。弘烨任命文远贞为太傅未必没有笼络他们的意思，也是在将文家和太子拉在一起，这样的话，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文远贞就不得不考虑依附于皇后的合理性。这样一来，皇后身边的一重支持也可以得到暂时的缓解了。

　　想到这儿，我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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