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真
“潇潇,你莫要太难过,弦照的品性我是知道的,他这样做定是有苦衷。”
回去的路上,阳光有些刺眼。
从天帝的书房一直到软禁我的地方,一路都飘散着梨花的香气,那洁白的梨花瓣,翩跹而舞,淡雅平凡的如此,扣人心弦。
我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无法应声去答莫歌的这一句好言安慰,只在心里重重的谢了,眼睛略微涩然,便连忙眯眼去数天边飘过的流云。
一朵像棉花糖的,二朵像是汉堡包的。
“潇潇。。无论怎样,我都会护你周全的。”转弯的时候,莫歌又张口,突然顿住了身子。
我本是想装作听不见他这句的,但他这么毫无预警的一停,跟在他身后的我便没来得及止住脚步,身子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他厚实的后背。
鼻子酸痛的厉害,我伸手揉了揉,此刻必定红的可笑。
莫歌也一惊,口中不迭的说着‘对不起’,忙回头看我。
我却赶紧把头一低,用脚去碾地上的石子,脖子似有千斤重。
我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听见脑袋上方的莫歌轻轻一叹,便用大手去搀我的胳膊。
他用他的身子去替我挡那刺目的阳光,几乎是半拥我的姿势。
他身上淡淡的曼珠沙华香,就在鼻尖忧伤萦绕。
我愣了一下,本是想挣开他的,可是却又怕一用力眼里蓄积的泪水要掉下来,便只好接着低头不说话,任他这样搀扶着。
我从来不觉自己瘦的,可此刻半依在他怀里,竟感叹自己原来是这样单薄,一阵微风吹过,荷色裙裾飞扬,我便好似也能随风飘走一般。
于是自己又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前面引路的两个仙娥,走得很是端庄娴雅,即便莫歌此刻与我的姿势这般暧昧,她们却仍旧连头都没偏动一分一毫,真的忒有涵养。
我突然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何尝不是喜爱八卦,后桌坐着两个男生,上课间隙常会讨论一些男男女女的问题,偶尔说的私密了,声音压得很低,还会用眼光偷偷瞄我在干什么,我那个时候,便定是端出三好学生的坐姿,双目求知若渴的盯着讲台的老师,咬着笔杆做遨游知识海洋状,耳朵却一点不落的听着后面的八卦,每每笑到内伤。
思及至此,我便突然笑出声来。
许是这条路太过寂静了,我得笑声在这满园梨花中便多少显得不伦不类,加之我笑得突然,没有经过任何艺术加工,便更显得尖细嘶哑,很是难听。
莫歌的手重重一颤,又将我抱得紧了一些,勒的我差点喘不过去来,我重重的咳了几声,眼泪汪汪的望着他,多少体会了几分自作孽不可活的滋味。
在又大又黑的天帝宫中,莫歌的手指轻轻摸上了我的眼睛,粗糙的指腹,摩挲的我有些刺痛。
我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眨了眨眼睛,想告诉他我真的没有事。
他却更进一步,把整个手都覆盖在我的双眼上,温热的,厚实的,隔绝了所有的光亮。
他在我耳边用世上最美的声音说,“这样,便没人能看见你哭了。”
我怔住了,自然是一点也没想到他竟是这般体贴,他以为我一直忍着不哭,是因为害怕难堪。此刻在这冰冷的宫殿之中,他用温热的手掌蒙住我的眼,以守护的名义劝我流泪。
我自问是个善感的人,可此刻却突然哭不出来,眼睛干涩的难受,就好像泪腺突然宣布罢工,只留下我一个人瞪大了眼睛,注视黑暗蔓延而出的黑暗,茫然无助。
我于是有些慌了,却实不忍拂了莫歌的好心,只好清了清嗓子,极干涩的扯出一句,“我不难过的。”
沙哑破败。
我沮丧的低下了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嗓音这样难听。
我的自卑和沮丧是这般明显,以至于当莫歌再出言安慰的时候,我便有些嫉妒了。
他说,“潇潇,还是这般坚强。”
一字一顿,饱含着某些我不知道的追忆深情,声音好听的像是永夜的昙花,灼灼的开放在这冰冷阴暗的帝宫之中。
我不着痕迹的往外挪了挪身子,强迫自己不去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就像他此刻把外袍脱下来覆在我肩上,自然的同样不着痕迹。
“哎,我真的不难过!”莫名的,我突然觉得恼了,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子,他玄色的外袍顺势滑落在地上,干净利落。
他被我的反应弄的有些懵,也站起了身子,连连搓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潇潇。。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反反复复,像是个老太婆一样絮叨。
我便又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冲他摆手道,“莫歌,我想抚琴,你可愿听?”
莫歌本是无措,听我这样说,猛地一抬头,眸子闪亮的如子夜的星辰,脸上也带着十成十的喜色。
我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是一咳。
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背过身子向殿外跑去,说道,“我这就去拿琴,潇潇你就站在这里等我。”
我应了一声。
望着他的背影,高大魁梧。
心中那个粗布青衣的影子猛然窜上心尖,结结实实的痛了我一下子。
我慌忙去拾石阶上的灯笼,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一句话。
那些单纯的快乐呵,究竟是我抛弃了它们,还是它们抛弃了我?
不着头脑。
我还在愣神的功夫,莫歌已经抱琴回来。
站在我对面,略微失神的看着很是失神的我。
我笑了笑,站起身子去接他怀里的琴。
轻轻放在地上,觉得今日的琴要比往日沉些。
调弦完毕,我把手打在琴弦上,一脸沉思如水。
莫歌看着我,目光灼灼,追思狂热。
我摇了摇头,顿了一顿,还是煞风景的开了口,“许是不及你那位故人弹的,权且勉强听听罢。”
于是他眸光便暗了几分,可我心里竟然罪恶的释然了几分。
从前我抚琴,只是为别人,初学时为师父,横山时为恢复记忆,梨园中又为感动天帝。
我竟然从来没有,为自己弹过一曲呢。
吾思吾想。
世路崎岖,堪羡那天空之雁,翔翔自如。逍遥乎不与人争,结友海鸥,天地为卢。
春与秋也,汀渚为依。
我起初委实想哭,我曾如此坦荡心性,海阔天空,为何强生束缚?
春风南来兮水涟涟,鸿雁北归兮飞翩翩。春风南来时也,鱼龙变化的也潜深渊。
鸿雁北乡时也,鸾凤和鸣的也飞上九天。
上九天,九天九天上九天。
鱼龙的也潜深渊,深渊变化在深渊。天海相隔几万千,日沉海底复升天。
我弹着弹着,又有些释然。这世上的祸福变化,相依相偎。我又能永远的摒弃那些挫折噩运,只是享受光明幸福么?
莫歌每每与我对视,目光相接处,正大光明。
海水连江,领先潮鸣浪。笑渔郎歌也狂也,歌也狂也,歌也,理也不识,乱也不识,称觞何用笙簧。
我抿唇微笑,轻轻按住了琴弦。
心下微宽。
师父,我爱你,如此认真,却与你无关。
再抬眼时,眼中已经恢复清明。
莫歌却垂首不语。
我心中正在计较之时,他却站起身子,向我深深一揖。
我吃了一惊,上前欲扶他,他却抬头望我,目光恳切,“潇潇总是能用琴曲,为莫歌解惑。”
我虽知道一样的曲子,听见不同心境的两个人耳中便是两个意境,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此刻所想,又是什么?”
“我爱你,如此认真,却与你无关。”他挺直了身子,声音朗朗,如珠落玉盘。
我自出生而始终,委实没有这样震撼过。
此时我俩心意相通,竟是这般的境况。
我心中念的是师父,莫歌心中念的是我。
我只是愣着望他,已然再挤不出一星半点的微笑。
我爱师父之深,自是知道。
我爱师父之痛,直达肺腑。
此刻便更能明白莫歌心中守着何等绝望哀伤的爱情。
师父骗了我,那时我一个人在这九重宫殿孤军奋战,虽痛苦心焦,心中却始终是微微幸福着的。
此刻我得知他毫发未伤,还救得了魔君,巨大的狂喜之后便只剩噬骨的哀伤,我不知这哀伤是从何而来,只觉得它席卷了我,让我片刻不得呼吸顺畅。
我便闭上眼睛,手抚摸着腹部,心中一直默念他对我的好。
他教我武功,他教我乱世中生存的法则,他每每救我于危难,他为我不惜触犯天条。
他美好如天上皎月,他温柔如缠绵银河,他爱我一片赤诚,如梨花雪白。
我实在是一个太会自我疗伤的天才,竟然就这样慢慢的稳住了自己的心绪。
我不能,不能在这冰冷的天帝宫流一滴泪。
我此时虽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骗我,却还是主观的去说服自己相信他一定是有着很大很大的苦衷。
莫歌的目光顺着我得动作滑到了我的腹部。
我歪了一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我可真是个粗心的妈妈,宝宝会不会嫌弃我?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显得有些哑,“潇潇,你想见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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