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布小车里,不知何时变成空空如也。再坚持下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摩罗和大臣们知道,这一回他们又彻底败给了湘夫人。
公子清任很小心。摩罗和牧流准备拼杀的时候,他并不在丹枫殿现场,甚至根本不在王宫里。虽然已经筹备了很久,但他深知湘夫人湘夫人智谋深邃。对于这一天的计划,他没有很大的把握,只是想试探一下湘夫人而已。所以,他躲在幕后,好不让湘夫人抓住把柄。不久后传来的消息,证明他的谨慎是十分英明的。他掩饰住内心的遗憾和焦急,披着便装,在郢都的大街上悠然闲逛。忽然看见一大堆人围在墙角,便过去瞧一瞧。
原来是一个市井少年在殴打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年乞丐。
清任默不则声,他觉得有点奇怪。郢都并不是一个风习恶劣的地方。自从武襄继位青王以来,疆土四扩,河清海晏,国中风俗日见得清平。少年打一个乞丐,周围却没有人阻止,多少有点不合情理。然而不一会儿,他就看明白了。那个老丐身材纤小,额头很高,看来来自遥远的南方,不是郢都本地的青族人。
“你们住手罢。”清任的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打人的少年回头一看,发现是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贵族,不由得停了下来。
“九嶷的遗民也是人,是王上疆土上的臣民。你们怎可随便欺侮?”清任淡淡道。
少年捏了捏拳头,好像意犹未尽,然而又不敢冒犯清任,只得悻悻去了。围观的人见状,也就散去,忽然有人叫了起来。
却是那个打人的少年,还没走到拐角,一头栽在地上断了气。
人群哗然。连清任也深感奇异。
“妖法——幽族人的妖法——”
有人开始叫嚷。
“不是妖法,”一个沉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是什么?”清任饶有兴趣的问道。
“是灵。这个幽族人,恐怕是有一点点灵的根基,平时里不会使用。但当他的悲愤蓄积到极点,就有可能在临终时爆发出来,杀死他的仇人。”
公子清任愕然。
是九嶷。
很多夔人都听说过,在青王武襄一统云荒以前,莽莽青水的那一边,云梦深处,九嶷山间,曾经居住着一个部落叫幽族。那里的居民性情温和,视他们所居住的山川绿野为神灵,虔诚的守护和膜拜。他们与世无争,亦不大和外界往来,很多人以在江离山上种植香草为生。江离山在九嶷山群的深处,是族人的圣地。幽族人大多身材纤小,步履轻盈,据说他们都是些天生的巫师,多多少少会一些神秘的法术,有些人可以在水面上行走自如,其中的佼佼者甚至会飞行,他们自己把这种巫术称为“灵”。
不过二十年前,幽族被青王武襄征服之后,九嶷山成为青夔的领土,那些绿野、法术的传奇都成为了谣传的谬论。作为被征服的部落,他们被理所当然的视作落后的蛮族。大量的族人死于战争和战后的饥荒。绿野失去了,香草荒芜了,剩下的族人每每背井离乡。像很多边荒地区来到城市的“蛮夷”一样,在青族人的冷眼和恶意之中惨淡死去。
“难道说,所谓幽族的灵,是真实存在的?”公子清任紧追不舍的问道。
“那是真实的。”
清任回过头去找寻说话的人,冷不防和他对了一个正脸,顿时尴尬无比。
那不是别人,正是路过的大祭司扶苏。
清任只得搭讪着笑了笑,旋即走开。然而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幽族人死了。公子清任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扶苏没有注意到清任的离去。他俯下身查看尸身,老乞丐的前额,有着九嶷的标记。
也许是山泽很多幽族人都会有一点点灵,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则会更多,他们当中的最优秀的,成为九嶷祭坛的守护者。守护者,就要肩负着维系族人命脉的使命。那就叫做司命,相当于大祭司。扶苏看见老丐发际处那道淡蓝色的新月,颜色很浅很暗,或者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多少力量,或者因为被二十年来乱世的风尘所掩去,和扶苏自己一样……
等大祭司扶苏匆匆的赶到王宫里的时候,风波已经平息过去了。他想了想,决定不再去见王后湘夫人。但是长久以来,每逢出了紧急事情,湘夫人必然预知他的到来而等着他。想来想去,他记起王宫的后花园里有一条秘密的水渠,与神殿后的水池是相通的。于是他遣走随从,独自向那边过去。
然而他看见湘夫人捧着一只水罐,静静的矗立在水渠边的芦苇丛中。
扶苏望着她纯白素净的衣裙,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幽叹。湘夫人回过头来看见了他,伸出手指,示意跟她过去。
在王后的居所——苍梧苑的后面,有一处小小的亭台。台上生长着从遥远的九嶷山移至过来的纤弱植物。
“只有用澧泉的水灌溉,江南的白芷才能在郢都的土地上生长。”湘夫人把水罐中的甘泉缓缓注入紫色的土壤之中,“然而即便如此,它也无法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几粒青白色的惨淡的白芷花,垂挂在细瘦的草叶尖儿上,摇摇欲坠。
“苟延残喘的花朵,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扶苏木然不语,悄悄的窥视着湘夫人的脸。连日的疲劳使得她也憔悴了几分,绝美的容颜掩映在白芷丛中,平添出一分凄厉来。
“跟我去看看青王吧。”湘夫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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