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哗然。
巫姑凝视着青铜镜上的图腾:“两龙并驾齐驱——所以,他是青王的亲兄弟。”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失聪了。她不敢去倾听众人的话语。虽然她仍旧不明所以,却已经感觉到阴谋的潮水,正在地平线上汹涌,转瞬就要到了眼前。
然而此时的青夔国诸臣,仿佛还不曾了解。他们听到了“亲兄弟”,觉得豁然开朗。清任的父亲武襄青王,一生妃嫔无数。众所周知者有息夫人之子——便是青王清任,以及湘夫人之子濂宁。濂宁是个傻孩子,早已流落九嶷山。而这个海若,应该是青王武襄宫中某个不知名的小宫女,甚至是某个被武襄偶然临幸过的民间女子所生的孩子。
“所以,请主上恕臣大胆举荐海若。二十年多年前,他还在襁褓中时。湘夫人将他托付给臣抚养,一直隐瞒身世。臣担心惹人多言,使得主上不愿为其验明血统,故而事前未曾说明。如今真相大白,主上既无所出,幼弟成为王储,也是合情合理。”白定侯道。
神殿中一片安宁。如雷雨降临大地前的死寂。
白定侯利用了青王无子的焦灼心理,畜养一个拥有青王族血统的孩子,并且带入京城散布传言说是青王所出。种种因缘之下,清任也确实喜欢上了这个勇武的海若。只要青王肯立海若为储,继而为新君。将来的青夔国,必然是北方白定侯的天下,如同当年的绵州庆氏一样。谁说白定侯一家忠肝义胆,就完全无所图谋呢?
唯一遗憾者,便是这个海若,并非是青王之子,却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宫中的知情者一直猜度,多年来,青王对其口口声声尊崇的“先父青王武襄”的态度,其实是相当厌恶的。他必定不愿接纳这个或许是通奸所出的兄弟。
也正是为此,白定侯才大费周章,怂恿青王弄出神殿验血的一幕,逼迫青王。
其中尤其可怖的是,据白定侯所言,是湘夫人将这个孩子交给了他。那个传奇女子在她的一生中究竟买下过多少伏笔,竟然在她身后二十余年,还能对青夔的朝政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事已至此,清任只能表态支持海若了。毕竟,白定侯是他的自己人,这个“自己人”现在有一百精锐驻扎在郢都城内,并且拥有制胜的绝密武器——云浮飞车。
清任并不是执拗的人,当暂处下风,他一样能够面不改色等待时机。所有人都这么猜想——这个时候,清任会用他一如既往的端睦态度,走下大殿,扶起自己的亲兄弟,流着眼泪说一些祝福的话语,仿若失散的家人重聚。
所有的人都等着这一刻,并打算为青王和他年幼的兄弟山呼万岁。
然而青王只是沉默,长久的沉默着。
甚至白定侯父子也开始猜疑,如此作为是否已经超越了青王的忍耐限度。他孤注一掷,却并不完全知道清任的心里面究竟会如何作想。而青王的沉默,一点一滴地加深了他的惊惶。
只有春妃忧虑地皱起了眉头。她离清任很近,听得见他的呼吸声急促而带着嘶声,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她猜测清任身体里的某件东西,忽然碎掉了。他正在压抑着剧烈的痛苦。春妃本能地想上前搀扶他,但立刻止住了。假如让人看见青王在这个地方病得无法正襟危坐,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彻底的倒下。王座就是这样的脆弱的一个位置,明明从臣无数,却不能向任何人呼救。春妃只能和众人一样,看着他挣扎而不置一言。她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远处那个黑裙的女子。巫姑立在铜镜前,似乎朝这边看过来。
这时候有一个人打破了尴尬沉默,就是眼前的主角海若。只有他,毫不在意周围的气氛和旁人的感受,自顾自地露出带有残酷意味的笑容。他再次走到巫姑面前,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巫姑能否查知我的母亲是谁?”
“难道你的母亲不是湘夫人?”巫姑道。
“湘夫人是我的义母,我想知道生母是谁。”
“那么你去问湘夫人好了。”巫姑冷笑道。
淡金肤色的少年说:“我以为巫姑是仁慈的。”
忽然,一个人影从神堂的后面冲了出来。本来紧张肃穆的人群,被惊了一下,立刻骚动起来。有人甚至准备逃跑了。
然而不久人们就看清,来者是个手无寸铁的少女,并非白定侯手下的精壮武士。谁也不知道这少女怎么进来的,祭典之前,神殿中肃清了闲杂人等,然后锁紧了大门。来人仿佛是情急之中翻墙越树而入,发辫弄得散乱,衣裙也被枝条划破了,沾着星星点点的云萝叶子。她满面通红,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忽然扑向了巫姑。
“婵娟——”春妃看清了她的脸,惊呼一声。
忽然出现的婵娟,根本没有留意到神殿里在发生着什么。她冲到巫姑面前,大声说:“师父,我全都知道了。”
“你说什么?”巫姑漫不经心道。
婵娟“呵呵”地笑了两声,重复道:“我全都知道了——高唐庙的秘密。”
巫姑明显地抖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呆呆地望着昔日的徒弟,宿命的恐惧袭上心头。
“您放心,师父,”婵娟忽然抹去了嘲讽笑意,底下尽是哀戚绝望的面容,“我是来恳求您的。”
“什么?”她竭力镇静。
“我求您救救朱宣,他离开神殿了。”
巫姑听见“朱宣”二字,面上一滞,慢条斯理道:“那又如何?”
“他走了!他走了你不知道么?”婵娟绝望地嘶叫着,“我终于能够逃出来找他,却发现后院的小屋已经空了,到处都没有我都找遍了!”
巫姑不语。
“离开神殿他会死的!”
“难道不是你怂恿他走的吗?”巫姑愤怒道,“不是你给了他月影绡,他怎么走得出去?他在神殿中住了十七年安然无恙,现在如果他死了,也是你害了他!”
殿中众人皆不知朱宣为何物,面面相觑。巫姑的事情本来就神秘,此时似有重大的秘闻揭晓,人人侧耳倾听。
婵娟听见巫姑的话,脸色煞白:“我从来没有害过他。走出神殿是他最大的心愿,我只是帮助他去实现。我爱他,所以要让他得到自由——”
“得到自由?那么他就同时得到死亡好了!”巫姑怒道。
婵娟呆住了,她渐渐悟了过来:“原来你是……宁愿他死?”
“对他而言,自由和死亡是等同的,但他执意要做这样的选择,怎么叫做我宁愿他死?”
“可是你救他不过举手之劳啊,师父!”婵娟仍然不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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