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鏖战(下)(1)
自狄族退兵以来,史进泰就没睡过一天好觉。高阳王临行前的嘱托如咒言般在耳畔日夜环绕,与高阳王妃哭泣的面颊碰撞,令人摇摆不定。
“父亲,战机稍纵即逝,必须当机立断啊。”史远在一旁催促道。
史进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仍在啜泣不止的高阳王妃,叹出口气,却是摇头不语。
“爹!”高阳王妃突然离座,对着他猛地跪下道,“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了。”
史进泰和史远慌忙扶起她,“近儿你……”
高阳王妃反手抓住他的臂膀,“爹,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应承我一句真话。你是否真的……”
“近儿!”他沉脸喝了一声,“外头人胡言乱语,难道你也不信为父?”
“那爹为何迟迟不肯出兵?王爷如今三面被围,正是生死交关之际,我与王爷夫妻同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若有个好歹,难道我还能独活不成?爹若是担心府里死去的两个世子,那大可不必。府中世子众多,少了两个庶出,王爷再恼怒,也不会坏了我和他的夫妻情分。爹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看在两个外孙的面子上出兵襄助。”她一番话娓娓说来,入情入理,显是思量再三,但史进泰听闻后不但没有展眉,反而忧虑更甚。
史远收到妹妹暗示的目光,也上前一步道:“父亲,当初王爷誓师之时,我们都是发过誓歃过血的,若是出尔反尔,恐怕神明难容啊!”
史进泰重重叹了口气,道:“其实……”突然门外传来慌张的脚步声,“什么人?”
“启禀老爷,慕先生在门外求见。”
史远不耐烦道:“什么慕先生?不见!”
高阳王妃却拦住他,“可是慕非衣先生?”
“正是。”
“快快有请。”高阳王妃眼睛一亮。
史进泰沉声道:“此人心计智谋深不可测,兼之敌我难分,近儿还是莫太信他为好。”
高阳王妃道:“爹也说他心计智谋过人,何不听听他有何良策?”
史远皱眉道:“可是谣传是帝师的那个?”
“不是谣传,他的确是帝师斐旭。因为他弟弟慕流星被皇帝不明不白地送上战场死了,才转投到我们这边。”高阳王妃在一边解释道。
史进泰想了想道:“近儿先到内室稍候,我且听听他说什么。”
高阳王妃前脚刚走近内室,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史远看了眼史进泰,得他点头后才打开门,拱手笑道:“慕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
斐旭回礼道:“慕某不请自来,失礼失礼。”待他进门,便见史进泰金刀大马地坐在堂中,见了他只是微微拱手,“慕先生,久仰。”
“史将军,客气了。”斐旭不怕生地挑了把椅子坐下,“将军从战场上风尘仆仆赶回,实在辛苦了。”
史进泰面色一变道:“慕先生此话何意?”
斐旭十指交握,笑眯眯道:“王爷与将军是姻亲,也是君臣。将军为了逃命,将他弃于战场不顾,必然在心中进行过一番激烈的搏斗……难道这还不辛苦么?”
“慕非衣,你血口喷人!”史远跳起来骂道,“原以为你曾为帝师,想必有些见识,没想到也是这种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之徒!你……”
“远儿。”史进泰低声喝止,转头看斐旭道,“那慕先生以为当如何才不辛苦?”
“自当报效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把最后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史进泰哼了一声,“不知道慕先生是以何等身份在此教训本将军?”
“将军还没收到消息么?王爷已经命我为将军的监军了。”
史进泰冷笑道:“本将军的确还没收到消息,慕先生又是从何得知?”
斐旭从怀里掏出一张任命书,“自然是王爷告诉我的。”
史进泰接过来,看了几眼道:“慕监军似乎无权干涉本将军的军务吧?”
“若史将军在品格上有行差踏错,本监军还是有点提醒之责的。”
史进泰把任命书抛回给他,“那到时候本将军定然聆听慕先生的教诲!”他手臂一伸,“此刻,不送!”
斐旭将任命书收回怀中,悠然起身,朝二人抱拳道:“那就后会有期。”走到门槛处,他突然回眸笑道,“替我向高阳王妃请安。”
史远呼吸一窒,失措地看向史进泰,只见他面色沉静如渊潭,既不似先前的忧虑,又不似后来的恼怒,而是一种陷入迷雾的困扰。
“爹。”高阳王妃从内室拨帘而出,“如今慕先生都如此说,你当再无疑虑了吧?”
史进泰叹了口气,道:“我疑虑更重啊。”
高阳王妃一楞,“何出此言?”
“我离开王爷时,王爷说了一句话,”他徐徐道,“小心斐旭。”
是斐旭,不是慕非衣。
楚方站在门外,见斐旭出来忙道:“如何?”
斐旭捉黠地瞥了他一眼,“楚先生既然如此紧张,何不亲自上门求证?”
楚方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慕先生何必调侃我。”他身为任侧妃幕僚,向来与高阳王妃的父兄不和,他贸然上门恐怕还没见到面,就被乱棍打了出来。
斐旭嘴角微扬,负手向外走去。
楚方上前拦身道:“慕先生还未告诉我结果。”
“我已经告诉你了。”
楚方一怔,“难道在这种时刻,他还要顾忌家斗?”
斐旭笑而不语。
楚方咬牙,往回走去。
斐旭高声道:“楚先生何往?”
“我去求范老先生,有他说话,必能事半功倍,马到成功。”
斐旭摸摸下巴,喃喃道:“马到成功?”
永谐二年二月二十六日。
蔺郡王大破伍阳。
次日。
静安王攻下歧越。
自此,三支勤王之师以鼎足之势包围平沪。
高阳王仗平沪内粮食充裕,自给自足,以守城之利坚城不出。
三师屡攻不下,再成僵持战。
快骑如电,夹风而行。
怀中信笺重逾千斤,乃是二十个死士以命换来的,骑者半刻不敢耽搁。
一道破风声微若落针。
骏马前蹄一屈,半跪着滑出数尺。
骑者措不及防下被前倾之力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后脑勺重磕在硬石上,顿时昏了过去。
一个银发青年自暗处悠悠晃了出来,半蹲下身子,从他怀里抽出那封信,大咧咧地揭开封蜡,抽出信笺看起来。信上字迹工整,显出写者当时心思沉静,不急不躁。
青年摇摇头,将它放入袖中,又从怀里拿出另一封信,与先前战报无论信封,封蜡竟是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信封中的字迹微呈潦草,横竖撇捺皆出烦躁郁结之气。
青年将信塞入昏迷的骑者怀中,替他整了整衣襟,朝正在努力站起的骏马比了个嘘的手势,才缓缓退回暗处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骑者悠悠醒转,伸手摸了摸怀中的信封,才吐出口长气,起身摸着脑后一瘸一拐地走到业已站起的骏马边上,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朝着前路呼啸而去。
史进泰将信怒拍案上,“可恶的老匹夫,欺人太甚!”
史远急道:“父亲,到底战况如何?”
“唉,”史进泰长叹一声,“蔺郡王、静安王与彭岚、徐特三面夹击,王爷被围困平沪。城中缺粮,只能再支撑一个月,王爷准备放手一搏。”
史远皱眉道:“消息是否可靠?”
“我认得王爷的笔迹,断不会假。”
史远问道:“那王爷可有令父亲出兵?”
史进泰摇摇头。
史远眉头皱成山丘道:“王爷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其实王爷……”这个秘密他已经埋在心里太久,久到不吐不快的地步。史进泰一拳敲在案上,“其实这是王爷欲留后路之计!”
“后路?”
“不错。”史进泰索性一股脑儿全讲了出来,“当初范老先生曾劝王爷不要急于用兵,王爷虽未采纳,却也为后人留了条退路。两妃之争王爷早有所料,我与王爷决裂,率三万兵马回城之举乃是出自王爷授意。”
史远想了想,失声道:“莫非王爷是想让妹妹与王爷脱离干系,好保住世子的地位?”
“不错。这三万兵马乃是奉阳与高阳王府的最后保命符,我焉敢胡乱挥霍?”
史远默然。若是如此,那史进泰按兵不动才是有功无过的上策。
半晌后,他才幽幽道:“只怕王爷兵败,妹妹也……”
高阳王妃当日已经把话说得清楚明白,若高阳王有个万一,她也绝对不会独活。
史进泰将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可惜王爷只说一战定输赢,未下具体指示。”
史远将信笺接过来,边看边道:“王爷向来定若磐石,从未有过如此摸棱两可的说法。而且此信笔迹微显凌乱,难道,王爷的心乱了?”
史进泰虎目一睁,双唇激烈地颤抖,似为脑海中翻江倒海的思绪而震动。
史远知道他此刻正是天人交战之际,不敢打扰地默站一旁。
“王爷待我史家恩重如山。如果没有王爷,也就没有今日的史进泰!”一旦拿定主意,他反倒平静下来,“总之此战,不成功,便成仁。”
史远热血沸腾道:“我愿作先锋,为父亲,为王爷开疆辟土!”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老爷,慕先生求见。”
史远不悦道:“他怎么老阴魂不散地在我府里来来去去?”
史进泰朝门外高声道:“请到花厅等候。”随即低声道,“王爷对他都顾忌三分,明知有风险亦决然用之,便知此人的能耐。你到时说话须多加小心,切不可卤莽,露出马脚。”
史远虽然不以为意,却还是乖乖应声道:“是。”
到了花厅,只见斐旭提着一个偌大的包袱坐在那里,悠闲品茗。
史进泰目光扫过包袱时,微微一沉,“慕先生要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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