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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宵小(上)

帝色无疆 苏俏 2876 2021-04-02 20:20

  第8章宵小(上)

  回明泉宫已是掌灯时分。

  精致的两盏龙凤戏珠琉璃九宫灯随着风,在门上摇曳。

  斐旭坐在台阶上,下面还铺了一层雪白的狐狸毛毯,银色的发如月光流泻。

  “这是朕的寝宫。”她皱眉,不喜欢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他看到。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这个做祖父的来看看自己的孙女有什么不对。”他笑嘻嘻地站起来,先一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皇帝做得有些窝囊。斐旭轻功极高,经常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先皇也不曾斥责,一切仿佛天经地义又自然不过。可是……难道他就没想过现在的皇帝是女子吗?!

  “后宫是皇帝家眷住的地方,若有下次,就别怪朕为了清誉召你入宫为侍臣了。”她威胁道,找了把离他远点的椅子坐下。刚才在石阶上坐了这么久,屁股硌得酸疼。

  崔成早在金玉宫外看到她的第一时间就找人先备下了冰块。此时用锦缎裹起来,见机奉上。

  明泉一手接过,敷在眼上。以奴才而论,他的确上尽心又合格的,可惜心思太过活络了点。

  “嘿嘿,堂堂右相安莲也不过郎伴,我居然连升六级……这可真是宠冠六宫无颜色了。”

  她哼了一声,没心思和他斗嘴。出金玉宫时,高绰君的脸色灰败,憔悴更甚。她也不知道自己一番话是好是坏,于是亲自找了医署两个口碑不错的御医住在金玉宫,十二时辰不间断地看护。

  她着实不愿大宣朝的明珠自此黯然。

  “今天刚好是十五月圆夜,皇上不如赋诗两首来听听。”斐旭打开窗,天上的明月清辉如水,涓涓注入,连明泉胸中的燥烦都暂时压了下去。

  她睨着他,似怒非怒,“斐帝师在朕的明泉宫找伶人呢?”

  “伶人的小曲儿可不是人人能唱的,”他在她发怒前,赶紧补道,“何况我身为帝师,关心学生的课业很正常。”

  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跑进皇帝寝宫考课业,还真是该死的正常!她索性支着脑袋打瞌睡,不理他。

  “天上一轮月,学美人婉约。清纱飘似雪,脸蛋白又洁。”斐旭摇头晃脑吟道。

  “自明日起,你这个帝师可以发配清凉山砍柴了。”清凉山坐落在皇城北边不远,有数家寺庙,香火颇旺,在京城也素有名声。明泉忍不住睁开眼瞪他,“樵夫都做得比你好。”

  “请樵夫大人指点。”他一揖到地。

  明泉飞他一个白眼,咳了一声,“朕不擅长诗词。”

  他笑而不语。

  她看看外面的月亮,又看看地上的光影,沉吟许久道:“望月宫,恨月宫,不见嫦娥万事空,弩张对夜空!瞰人间,念人间,遥想当初溯经年,泪垂似珠帘。”

  斐旭古怪地看了她半天,才长长地叹出口气,“皇上还是适合当君主。”

  明泉被他说得面上一红,咬牙切齿,“总比你的脸蛋白又洁好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咏鸡蛋呢!”

  他笑笑,倚窗又吟道:“寂寞晚春伤景,铜镜婉转风情。一捋青丝化暮雪,年华如箭惊心。缱绻相思何寄,残月抱缺悲鸣。晨梦犹遗仿影,鬓沾枕泪骤醒。空帏无须扫卧榻,云衣繁锦孤伶。弦断不曾再续,谁人回顾浮萍。”

  明泉心中触动,良久方道:“这不是你的风格。”斐旭的正经诗词她也曾在父皇那里见过,飘逸灵动,空旷不羁,这样婉转悲戚更像出自女子之手。

  “是位后宫女子的词。”他淡淡道。

  后宫,数百年来不知道承载了多少女子的爱恨情仇和年华生命。她叹息着将窗户缓缓关上,月终究阴寒,看多了,就遍体生凉。

  斐旭无声息地离开,只留下一室的冷清。

  “皇上,今天点牌子吗?”崔成刻意压低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牌子?”她回头,看到大红丝绸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子,上面赫然刻着安莲两个字。

  “下、去!”她是皇帝,但也是女子啊!难道他们没想过对女子而言,贞节是何等重要!气怒从心底冉冉生起,加上适才在金玉宫的悲伤,她再也克制不住,“崔成,明天就去清惠宫报到!”

  崔成吓了一跳,立马跪下,磕头道:“奴才错了,请皇上责罚!”

  “错在何处?”她垂下头,额头散下的刘海在脸上挡出一小片阴影。

  “奴才、奴才……”他整个人埋在地上,缩成一团,讷讷说不出来。

  手边的窗没关严实,一阵细风自空隙里溜了进来,吹在她脸上,冰凉如水。“起来吧。”理智慢慢回来,她嘴角上翘,“责罚什么?朕不过是想让你就近学习张富贵的手艺,等学好了再回来。”

  崔成大松了口气,“奴才谢过皇上体恤。”

  “恩,下去吧。”

  崔成捡起地上的盘子和牌子,跪着后退出去。这主子的性格是越发阴晴难测了,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

  崔成去了清惠宫,临走推荐了个同乡,叫严实。明泉见他为人憨厚,样貌端正便留下了。

  十一月中旬,狄族少主和北夷王子相继入京,这是明泉登基以来,第一次接见别国王族,因此格外隆重。礼部杨焕之几乎天天盯着她,恨不得她变出三头六臂,无所不能才好。只是两个人的矛盾也日益严重。

  “再议!”她霍然起身。

  杨焕之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面容严肃,对天子之怒视而不见,“北夷王子入京已有数日,请皇上召见。”

  她一拳捶在桌上,镇纸轻抖了下。登基之初,各国也曾派遣使者来贺,不过敷衍于形式,冷眼看她一个女子能坐得稳几天皇位。果然一个月后前太子叛乱,大宣风雨飘摇。那时不知道笑歪了多少看戏人的嘴角,可惜好景不长,先皇埋下的伏笔一一显现,笑到最后的还是她。其他各国自此偃旗息鼓,相安无事。

  狄族与宣朝虽不交好,也算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狄族少主来的有些突兀,所以她故意凉他们几天,想从他们的反应里看点门道。

  而北夷……她头疼地皱着眉,向来是宣朝心腹大患,内战乱了十几年,终于由跋羽尉戥坐上了王座,一统各族。而跋羽煌,跋羽尉戥最骄傲最英俊的儿子,这次来大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和亲,以保证大宣二十年不侵犯两国边境。

  她理解他们的想法,北夷元气大伤,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宣朝历经几个皇帝的长治久安,正是如日中天。此消彼长之下,凭着两国过去的恩怨,自然要防着他们痛打落水狗。

  但理解归理解,不等于接受。她曾问连镌久可否免结亲,仅以结盟形式。后者回答,皇上真能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犯北夷边境?她终是无法保证。

  所以这场婚礼她不能推,只能拖着再说。

  不知道父皇在天之灵看到她会娶这么多丈夫有何感想。

  “皇上,请接见北夷跋羽王子。”杨焕之微微扬高了声音。

  “罢了,你安排时间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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