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圣庵听到溯央昏了过去,心里顿时像被一只手紧攥揪紧了。但他也明白此刻的轻重缓急,面上笑道:“人在王爷这里,我有什么可担心?左右不过是素日娇惯了些,倒叫王爷笑话了!”说着,脚下步子慢慢地往里头走。
七王爷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在陆圣庵脸上转了一圈。他该是欣赏他此刻的镇定,还是该除掉这么厉害这么危险的人物?
陆圣庵直觉他目光有些不对劲,但心里担心着溯央,脑袋里竟然一时的空白。走到床前,他低头去看。
溯央阖着双目,静静地躺在那里。颊边带着些血色,倒是未见清瘦。睫毛长长,唇瓣红润,浅眠中带着天真的温柔,缓缓地呼吸着。陆圣庵的心里仿佛是被一只猫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得发紧,只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诉诉这些天来的相思之苦。
但理智到底占了上风。他强迫自己转过脸来,向太医波澜不惊地问道:“她怎么了?”
太医偷偷向七王瞥去一眼,躬身施礼道:“恭喜陆公子,这可是喜脉啊!”
陆圣庵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下。
心一阵揪紧,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掐住了、哽住了。
他说不出话。世界成了白茫茫的空白。耳边回荡的,只有太医的声音——“……喜脉……”
喜脉……是什么意思?
他的溯央,有了……他们的孩子!
几乎是他明白的刹那,一阵狂喜如海涛般淹没了他。
他的妻,他心爱的女子,他的小妗……有了他的孩子……
陆圣庵的目光落在溯央尚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吗,像她一样温柔而且坚强,会有像她一般秀美的眉目,绵软的身躯……
那是他和她爱的见证呵……
他的唇边微微掠起一丝弧度,却被他飞快地压抑下来。
刚才那瞬间,他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此景,不是温柔乡,是陷阱遍布的囚笼!
七王把他叫来,是为了告诉他溯央怀孕?笑话。他想要的,无非是验证这个孩子是不是他陆圣庵的。若是,他就是背叛了他,与政敌有了纠葛,他自然不会再信他。
可他更不可能否认溯央腹中的婴儿不是他的!
陆圣庵拼尽全身力气压制住心中的激动,看向七王。
七王暗暗赞叹了一句——不愧是他看上的人!在这种此刻,他还能不改颜色。若不是他看出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激动,只怕也会被蒙骗过去。
尉迟霈修没有立时发难,却拉了陆圣庵一把,让他坐在房内靠门的桌前。背着他的左手,向太医比了一个手势。
太医看到了,取出一根针来,在溯央的穴道上刺了两下。
溯央只觉得自己是从一个深深的梦里醒来,那里满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黑得仿佛瞎了一般。
她在那种毫无温度的寂静空洞里走了好久好久。刹那间,被一种刺痛惊得醒了过来。眼前却仿佛笼着白雾,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晰。
耳旁流水般的淌过一句话——“七王爷说笑了,这孩子自然是陆某的。”
这声音极是熟稔,她几乎立时知道了那是陆圣庵。孩子……他已经知道了?七王也已经知道了?!她心里顿时一慌,可身上没有半分力气,连让锦被发出一丝响动也不可能。
七王爷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却没看出来,原来圣庵是个多情之人。”
这话说得亲和,却夹带着丝丝危险的讯号。溯央听出来了,心里一阵阵地发紧。
这个随时会引爆的火药,七王爷是踢给了陆圣庵。他若是知道他对她有了心,他该怎么办?孩子该怎么办?
她心里像是被爪子挠过,又慌张又害怕。想要做些什么,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卧在床上不能动弹。隔着一层帘帐,她听见陆圣庵的声音,低低笑了一声,说道:“叫七王爷笑话了。她怎么说也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内室,美色当前,要我不能一碰岂不是辜负了太后的美意?不过是将计就计、逢场作戏罢了。
那一句话生生扎进她的耳朵,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她只觉得浑身一震,心底里弥漫过绝望的冰冷。
她不是不知道此刻的陆圣庵会为了顾及七王说出一些未必真心的话,可她骨子里对这份感情有太多的不自信和不敢信。她了解陆圣庵,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保全他的家人更为重要。弃卒保帅他固然不会手软,逢场作戏他也一样可以信手拈来。对她的好,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她心里涌上一股惶恐,像密密麻麻的蚂蚁爬上来,啃噬着她的心。微小却细致的疼痛,夹杂着因为未知而无限放大的不安,折磨着她的心。偏偏她动不了,只能被禁锢在床上,任凭他的字字句句像流水一般淌过她的耳际,落进她的心里。
“圣庵,不是霈修无情。只是无论如何,她也是太子那边的人,如何不会恨你?这个孩子,留着也是个祸患,不如……”
七王爷故意顿了一顿。溯央一惊——他口出此言,或者是为了试探陆圣庵,只是言语之间的杀机,已经掩藏不住了!
天佑呵天佑,身陷囹圄的娘要如何护得你周全?
“王爷,她虽是太子之人,可毕竟太子已死。这孩子,也是我陆家的第一条血脉……”陆圣庵的声音有些暗哑,从那头传过来,氤氲在熏香里,有些不真实,“王爷放心,我要的只是那个孩子。”
只是那个孩子……
只是,那个孩子。
她终于没有再挣扎,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头顶上垂下的幔帐,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冰封一般,一无所有。
好像是一场黄粱美梦呵,仿佛还可以触手可及他淡笑的眉眼,仿佛还可以感觉他胸口炙人的体温,仿佛还可以听见他叫她:“小妗。”不过是季节变换,竟已成了挽不回的流年。
都是假的吗,那一切的温柔缱绻?他待她好,只是为了多一个在手的筹码?
她似乎听到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在吼叫:“那是为了骗七王,为了救你出去的啊。不要相信他此刻的话,不要!”
可那声音太微太弱,太渺太小。从来慧黠女子反多自卑,何况她从小没有父亲,一直在冰冷的宫中长大。她不是不想信人,而是多年来的耳闻目儒让她不能不学会,这世上感情是最最廉价的东西!你有着身份权势的时候,人人巴结你捧你到天上;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把你踩在脚底下!世人多锦上添花,何来雪中送炭?更不要说拿感情当筹码了。
就算陆圣庵曾经对她是真的,现下要他在陆家和她之间选一个,她又怎么奢求他会选择她?
溯央默默想着,眼角伸出一颗泪来。凝在细致的肌肤上,久久不去。
这一次,两个男子皆沉默了很久的时间。一个揣度猜忌,一个步步为营。
七王爷突然冷声道:“好,我留她一条性命。不过溪宁跟着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本王认她做了义妹,你是否也该卖本王一个面子?”
他这是要逼他娶溪宁为妻了!陆圣庵苦笑了一声。他今生认定的妻只有溯央一人,可眼下这般咄咄逼人的阵仗,根本容不得他再想对策,只有暂且虚以为蛇:“王爷说得哪里话?溪宁一直待我情深意重,陆某向来铭感五内。只是苦于郡主是太后指婚,不能随心所欲。既然七王爷开口了……圣庵自然,心甘情愿!”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就听见床榻上微微一阵轻响。转目望去,溯央竟已经醒了,卧在床上,只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眸子幽深哀怨,似乎在无声呐喊着控诉和委屈,又带着深深空洞的绝望。热得炙人,又冷得令人心生不忍。
两个人的眼光像是彼此都带上了尖刺,生生撞在一起,同时泛起一股苦涩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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