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风从辽远的地方吹来,像一只柔软的手,抚摸过柳枝、窗棂、和床上人儿的脸颊。
湿润而带着温度的抚摸。温柔而宁静。
素白色的锦被下,包裹着瘦削的身躯。她绵密的睫毛映着苍白的脸颊,笼出寂静的阴影。秀丽的眉头颦在一起,好像在忍受不知名的痛楚。
长发弥漫枕间,却失了往昔的光泽,带着淡淡的枯黄。
唇瓣干裂,白得吓人。
可即使这样,她依旧是美丽的。带着淡淡哀伤浅浅幽怨的美丽。像被凡间男子负了心的九天玄女,不食烟火,却犹自带着人间的天真。
她那样安静地睡着,像睡了一千年一万年。穆地,身边带起一阵清风,一个玄青色的身影从她身畔掠过,带着水一般温润的气息。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莫忘从外头提着水盆进来。还是一室的寂静,只有她躺在床上,人世未醒。
莫忘轻轻挤起一把帕子,替她擦擦苍白的脸颊。
风穿过她的发间,仔细听,却仿佛是恒久的呜咽。
莫忘拉起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擦着,口中喃喃:“主子,睡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醒呢?”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开了。莫忘抬起头,却见是一个缁衣芒鞋的比丘尼。她年纪已经不轻,但保养得当,容颜细腻。她一身素衣打扮,眉目温和,双手合十,轻打了一声佛号。
莫忘连忙起身施了一礼。却听那比丘尼道:“贫尼尚在俗门时,与央儿有不浅的缘分,是以今日前来探看。”
莫忘连忙点头道:“难得师太感念旧情。只是可怜主子……”说着便要垂下泪来。
那比丘尼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盒递给她,道:“这味香料是庵里做的,对央儿的病有好处,你每日熏上半个时辰。”
莫忘接过去道了谢。比丘尼望着榻上的溯央,幽幽地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央儿央儿,你一世聪明,不该想不通这个道理……”
溯央双目任然阖着,呼吸绵长。比丘尼终是起身站了起来,打了个佛号道:“贫尼该去了。”
莫忘也连忙起身:“多谢师太。”
她却缓缓摇了摇头,涩然道:“若非贫尼昔日武断,却也不至于令央儿沦落到今日田地……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便去了。
莫忘愣愣地在她身后瞅着,却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昔日武断”是指哪一桩。
那门却“砰”地又开了。莫忘吓了一跳,惊慌抬头却见廖奉霆站在门前。一双剑目赤红,眉头紧皱,一个箭步便迈了过来。目光落在榻上的溯央身上,一句话也不说,突然转身就走。
被他这一连串没头没脑的举动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莫忘,又见一个白衣女子与一个白衣男子一同进了来。那白衣女子直直冲到溯央床前,呆呆看了一阵,随即抬起头看向莫忘,道:“我是螓希,从前主子的侍婢。”
莫忘愣愣地点点头,却听那白衣女子道:“主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前些时候她还好好的……”说着话,眼圈就酡红起来。那白衣男子则放下背后的药箱,坐到床前把起脉来。
却听那白衣女子絮絮道:“主子这么好的人,偏偏受了这许多苦楚。”莫忘亦觉得感同身受,在一旁落下泪来。那白衣女子又道:“方才廖大哥来过了?主子今日这样,最不好受的怕是他……”
莫忘愣愣地听着,不懂得她语中之意,待要相问,却听那白衣男子道:“希儿,央主子并无大碍,只是小产之后身后虚弱,加之心力交瘁,所以一时不能清醒。”
屋内的两个女子同时轻松了口气。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她似乎走在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
耳边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细小而微弱,侧耳细听,却只听到“小产……”几个字。
她的心微微地一沉。
小产……那是什么意思?
她只记得自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飘落。
然后便是刺眼的漫天的红色的血。
还有无边无际涌上的痛。
她……小产了吗……
她的天佑!她的天佑!!
“主子醒了!主子醒了!”螓希一叠声地喊着。王公子急忙放下正在开药方的笔,几步跑到床前,低声问:“央主子,你觉得怎么样?”
溯央吃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螓希和莫忘连忙上前搀着她起身。
溯央的目光,落到自己的下身。
没有。
没有了那个已经八个月了,高高隆起的腹部。
没有了,她的天佑。
螓希看到她的目光在小腹流连不去,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涩。低声道:“主子,别难过……您还年轻,日后总还会有孩子的……”
溯央的神色却很淡,淡得像一张苍白的宣纸。没有恸哭,没有哀号,只是那样直直地望着自己的小腹,仿佛望得久了,她的天佑就还会回来,回到她身边,回到这个世上。
她猝然开口,语声平稳,仿佛在诉说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个孩子,是薄儿用性命保住的。一个敌人,尚且怜悯他尚未出世,宁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愿意保全他……他却被自己的亲身父亲……”她顿了一顿,声音依旧清淡得如同最素白细致的兰花,“他还这么小,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一眼……还来不及唤我一声妈妈……还不知道我给他起的名字,叫做天佑……因为我希望上天能够保佑他,平安喜乐……”
她自己无痛无觉,莫忘在身旁已经泣不成声。螓希也落下泪来,紧紧握住溯央的手,道:“主子,别说了,别说了……”
溯央的眸子轻轻落在她身上,像一片安静的羽毛,洁白稚雏。她的眼睛大而乌黑,却丝毫没有神采,空蒙蒙的,望不到尽头的虚无。
室内的沉寂被一个女子的声音打破。莫失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内,道:“央主子,廖将军,和少爷,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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