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话!”肃北侯训斥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提!你自出生就一直在西北,又生来是侯府嫡长子,别人都敬你捧你,你就自视甚高。殊不知是井底之蛙。”
“自你看来,侯府在西北军民心中地位崇高,西北大军坚不可摧又牢牢握在侯府手里。在西北,提起圣上天家都没有侯府得人心。可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说完,走到书桌旁的沙盘边上,指着大周的舆图,道:“朝儿你看,普天之下,又岂止是西北一方土地?东有燕、冀,宁三州,土地富饶,收成颇丰;北有幽,济二州,高山密林,物产丰富;南有桂,越二郡,雨水充沛,鱼米之乡。而西北却是广袤之地,虽不至于寸草不生,可是与其他地方相比,却是贫瘠的,地中所出也只是足够百姓果腹而已。”
“若是边境战乱,没了朝廷粮草的支持,西北大军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同样的,朝廷要是想对付西北军,只要把西北一地孤立起来,围剿一段时间,咱们就会如瓮中之鳖。”
“但是朝廷也不会轻易这么做,一来劳民伤财,不亚于内乱,二来西北军在西北一地驻扎多年,对西北地形非常熟悉,若是整个部队连根拔起,得不偿失。”
“只要西北军不倒,咱们肃北侯府牢牢握住统领西北军的大权,朝廷就轻易奈何不了咱们。这就是为何我一直告诫你的,不要失去西北的民心和军心。”
“民心军心所向,就算换了其他人来统领西北军,也指挥不动。就为了这个,朝廷也会忌惮咱们。”
“咱们离不开朝廷,朝廷也倚重咱们。这就是制衡之道。”
楚朝却并不完全赞同肃北侯的看法,径直走到沙盘的另一边,指到:“父亲,这东有保宁侯,北有安晋侯,南有镇南侯。都是同咱们一样率着先祖治下的军队镇守边关。朝廷既然忌惮咱们肃北侯府,必然也对其他三个侯府有戒心。咱们为何不拉拢这几个侯府,达成通码头,共同进退?这么一来,就算朝廷真打算割了咱们的军权,端了肃北侯府,咱们联合着其他三府,想必朝廷也只能有心无力。”
肃北侯冷笑了一声,道:“你能想到的朝廷会想不到?想当初冲帝早薨,英帝年幼继位,朝中暗潮汹涌,各个侯府蠢蠢欲动。先定国公段佑受冲帝所托辅佐英帝。为了笼络军权,稳定朝纲,段佑与四个侯府达成协议,侯府爵位永世世袭,各驻边大军军权归各侯府所管。此外,还同各侯府联姻。地处富饶之地,驻军规模最大的保宁侯府尚了冲帝的幼妹德龄公主,安晋侯府娶了嘉惠郡主,镇南侯府娶了太后娘家左家的嫡女,而你四叔则娶了你四婶段氏。几番下来,四个侯府方与朝廷相安无事。朝中也渐渐安定下来。”
“可是四叔战死,四婶殉情,联姻就算是没了。若是三妹妹再有个好歹,咱们侯府也就不用顾及血缘上的牵绊。”楚朝说着,目露杀意。
肃北侯哼了一声,甩来甩衣袖,走到书桌后边坐下,恨铁不成钢道:“为父方才说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咱们侯府驻守边疆,手握兵权,不是为了和朝廷敌对,而是要让朝廷依靠咱们。你四叔与定国公府联姻,防的就是朝廷要真对付咱们侯府,那段氏一族也要考虑他们的外孙女。”
肃北侯看见楚朝还是心有不甘,叹了口气,又说道:“朝儿,带兵打仗最忌讳轻敌,做楚氏一族族长和肃北侯也同样不能狂妄自大。咱们本就与朝廷关系微妙,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不然断送的就是楚氏的基业。你做事向来简单粗暴,不留余地,可要想做好一个将军以及族长,成就一番事业,光有勇还不行,还得有谋。”
“可是父亲,就算三妹妹留得,那嚼舌根的姨娘可是万万留不得啊。若是有风声流传了出去,定国公府岂能善罢甘休?还有威虎军的将士又如何安抚?”楚朝道。
肃北侯眼神一沉,说道:“那袁姨娘是不能留,但是你四叔四婶还未出殡,若是现在就对付她,难免外人会觉得是咱们侯府容不得你四叔的旧人。等丧事结束,按照族里的规矩,把姨娘们往庄上一送,到时候再了结了她们也不迟。”
“父亲既然已经考虑周全,儿子自不再多言。只是这段时间若是有那不好听的传到三妹妹的耳朵,三妹妹再有些不好的想法,可就后患无穷了。”楚朝说道。
肃北侯点点头道:“后宅的事情我自会与你母亲再商议。你难得回来一趟,也该多陪陪窦氏,早日为咱们侯府开枝散叶。”
楚朝恭敬应了下来,便告辞回去。
肃北侯却依然坐在书房没有睡意。
楚朝是侯府唯一的嫡子,未来的肃北侯,却行事过于狠戾。如此性子,做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勉强可以为之,但是作为侯府的主人却是不行的。尤其是现在朝纲稳定,国泰民安,当今圣上岂容的枕边还睡着四个手握重兵的侯爷?只怕不久的将来就要有所动作了……偏偏楚河和段氏没了,定国公府与侯府的关系就淡了不少,只剩下卉姐儿这枚棋子可以好好下一着了。
肃北侯兀自思量,直至三更已过方才到书房边上的卧房就寝。
天刚现出鱼肚白,卉瑜就醒来了。
今日还是要去鸣笙阁,绛红整了好些早饭的品种,卉瑜吃了个肚饱,又不慌不忙的梳妆打扮完毕,方才携了彩云走去鸣笙阁。
有了昨日的经验,卉瑜此次再旁观议事,心里就有谱多了。哪些仆妇管着哪些事,口齿是否清楚,做事是否利落,卉瑜都暗暗记在心里。
期间,有些规矩和惯例,卉瑜不是很清楚的,常氏在议事结束后都给卉瑜一一做了解答。
撇去可能对四房的不利,常氏称得上是闺阁少女学习管家的良师益友。
中午卉瑜睡了个囫囵觉。刚醒来没多久,便听到绛红通报到“管针线的刘五家来了”。
卉瑜忙命人请了进来。
来的一共三个人,除了刘五家的,还有一个管事娘子装扮的女子并一个小丫鬟。
刘五家的给卉瑜介绍道:“这是荣记布庄的管事吕娘子。吕娘子拿了布庄的素色布头让姑娘过目。”
吕娘子向卉瑜行了个礼,便命身后的小丫鬟打开匣子,拿出了一沓素色的布头,放在桌上,恭敬地道:“这是我们布庄上好的素布。”
边说着,边翻出最上面的五张,一一展开,道:“姑娘您看,这是这个季新进的布料,都是今年宫里头贵人时兴的。因着我们布庄和皇商关系比较好,方才匀了些布给我们,这西北一地除了我们布庄,再没其他布庄有这么些料子了。”
卉瑜摸了摸这五张布料,确实光滑细腻,手感出众,便问道:“这五张布头摸着都挺舒服的,只是不知都是些什么布?”
吕娘子殷勤道:“您看这头三张都是绢纺落作的绵绸,既有绸的厚实又有棉的舒适,这个季节穿最是凉快了。头一张月牙底色万字不到头,端庄富贵;第二张银灰底叠纹波浪,极是雅致;这第三张白底镶银边碎花暗纹,娟秀清新。后两张是云锦,头一张叫做库银,这上面的百鸟花纹可都是用银线织成的。后一张叫做妆花,这上面的净色牡丹可都是用不同深浅的银色绢丝编织而成,看着栩栩如生。”
听了吕娘子的介绍,卉瑜再仔细看那五张布头,这才觉出不同来,虽都是素布,后两张看着更为富贵典雅。于是又问道:“可还有别的布子?”
吕娘子又翻开了十来张布头,给卉瑜介绍了一番。
卉瑜挑了挑那三张棉绸的和后边三张布头,说道:“这六种布子各做一身。”然后又指了指那两张云锦的,道:“这两种布子也采买一些,我要给大伯母几件衣服。”
吕娘子一听,可比之前说的多做了些生意,不禁喜上眉梢,连连说着“姑娘眼光好”,“姑娘真是孝顺”。
而刘五家的心里也是一惊,没想到三姑娘是这么通透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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