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显然不是我身后那位带着方言的、会说“俺”的和尚说的,少林果然能才辈出,说漂亮话倒是一个赛一个。
不过说实话,菩提寺上下对我的确以礼相待,没有任何轻薄之意……呃,他们不敢轻薄也算是一方面,但对我是蛮客气的。东厂今日在菩提寺大杀一片,倒是有闹事找茬之意,而我,貌似在无形中成了东厂的借口,算是一个小帮凶。
奶的,怎么就和东厂和花间扯不开关系了!
有些微恼,但却要承认如此之后,原本害怕的心情倒是释然了一些。
“你们这些秃驴就光说这些道貌岸然的狗屁话!别人不知道你们这菩提寺是什么,你当我们东厂也是傻子吗?全都他娘的是锦衣卫的走狗!废话少说,我们督公还会怕你们锦衣卫不成?”修统领不愧为花间的得意手下,说话的语气和做事的手段,都有几分花间的无情嚣张狠绝。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就算离开了东厂离开了锦衣卫,却没有走出他们的掌控。所谓的佛门净地竟也无法难免俗世的肮脏。世风日下,倒是也无可厚非。
当真是没有想到。我还单纯的以为,只有明知大师一个人,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啊……
然而,如今的形势简直让我迷糊。现在想要害我的,到底是锦衣卫还是东厂?亦或是……二者皆有,只不过看我会对哪一方有利呢?
“阿弥陀佛,东厂之人无恶不作,欺压百姓,如今唯有锦衣卫才是爱民为主的正道,并非我菩提寺趋炎附势,实在是我们出家人也看不下去东厂的种种作风。利民利天下者,才是我佛所应该做的。废不废话,倒还要看位大人的意思,这位女施主的命,究竟是留,或是不留呢?”
我夜笙还从未见过和尚打官腔,不过今日倒是开了眼界。可是这其中种种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判定谁才是真话谁才是假话。
锦衣卫是否利民利天下我并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也只是东厂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的确不好,对百姓更应该说是无情以待。可是做和尚的,就算再看不下去也轮不到他们来插手吧?
这年头的人的心态,实在是太复杂了!
“这位女施主的命,诸位僧人若是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去,不过本督定会讨回十倍,百倍,甚至更多。莫说是一个锦衣卫,便是如今西厂与锦衣卫联手,这样的势力在本督眼中又算什么?惹本督不高兴的人,本督绝对要连根拔除!诸位,谁愿来试?”
在菩提寺众僧与东厂弟子之间,那样一大块空余之地上,唯见白衣淡雅如仙,却又威严不失霸气。我面对着他,他面对着我,那衣角桃花便是在这北方的初冬之际依旧绽放的鲜艳,果然如他本人一般孤独冷艳,而又凤姿出众。
其实爱上花间,简直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他以极高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以极具霸道的话倾压着对面身着和尚装实则是锦衣卫的众人。就是那样,嚣张自信。这样的底气,实际上正是源于他有那个实力与资本啊。
假如我夜笙要是有这种资本,我还至于整天活的跟个孙子一样吗?
想到此,我对花间又有些崇拜,顺带着将我曾经咬过他这个血淋淋的事实忘了个一干二净。
花间的细长双目虽然并不是特别的大,但格外的出神、格外的有光。我可以清楚的看到花间的双目正冰冷如刀从左以右扫视着我身后的那些人,哪怕是扫过我时,目光冷冽依旧不变。被那种目光看到,仿佛直接从温暖跌入了冰窖,从背后开始冒着冷汗。
逼人的气势,原来不是他的气势不在,而是自认为与他走近到了一个程度之时,就直接忽略了这种东西。因为心底会下意识的以为,他会对我友善。
花间的声音再次提高一倍,重新重复着提问了一遍……不,是又叫嚣了一遍:“谁愿来试!”
他的武功绝艳天下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至于师承何处倒是无人详知。如今他这样说,显然是有欺压众人之意。不过……他花间就是要欺压着他们,偏要欺压着他们!
拿我的命去要挟花间,并不像是什么明智的事。而事实上当我在碧霄阁假意挟持公主要求花间妥协的那一天我就应该认识到,花间他并不是一个会妥协的人。
“既然督公没有友善之意,那锦衣卫自然也不会再客气再手软!今日无论谁胜谁负,大概也是佛祖的意思了!”这到底是他奶奶的厮杀还是放狠话大赛!就在我要抓狂知之际,一记狠辣掌风擦着我的脸颊而过。我感觉脸蛋有些火辣辣的,仿佛有什么液体流出来。
这出手之快令人咋舌,同样也让人避之不及。所幸这一掌最终目标并不是我,不然我绝对小命不保。
也正因为这人不是我,所以最后躺在地上直接断气的人也就不会是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受到了一定的惊吓,但同时,花间这一出手也解决了我被人限制自由这一个境地,刚一解脱我立即跑了开去,但我没有向花间所在的方向跑,更不会跑回我那个暂时的房间了。这两个地方对我来说都是不安全的,但是跑了没几步的我,不得不退了回来。
就算我哪一方都不去,可是出了菩提寺的我就一定是安全的吗?
我还以为菩提寺会是一个安全之地,可最后,这里还是成了锦衣卫的地盘,还是招惹来了花间。既然花间在这里,那么谁又能保证外面没有接应之人?
我看着重新厮打成一片的人们,不禁心中泛苦。原来天地之大,当真没有我夜笙的半分容身之所。只因一时糊涂,招惹了不该惹的人。说什么地作穹庐天作盖,冻也冻死了吧!
当花间重新站到我的面前,我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或者惊奇的情绪。我知道,他一定会过来。
尽管我很不平静,我却也无法再率先开口。况且,他过来找我一定是有事情的,因为他从来不是啰嗦废话之人。
所以我没有等太久,便听到了他的发问:“你见到的那个男人,在哪儿?”
花间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吗?我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选择了告诉他:“在明知大师的禅房中。”
“带本督去。”
我抬头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又扫了一眼身后那比起修罗地狱好不了多少的战场,十分难以置信他为何还会在这种时刻依旧如此云淡风轻。
好像,他从不在意东厂的死活一般,也有可能,是他对东厂有强大的信心。
也罢,跟在花间身边,只要他不杀我那么我就绝对安全。我点点头,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反应,然后为花间带路。
“夜笙。”
行至半路,我突然被花间拦在路上,而看他的意思,放佛并没有想要继续前行的意思。
我想了想,道:“督公有何吩咐。”
清雅细长的双目放佛有亮光闪过,转瞬即逝。这样杀伐不歇的月色下,我却听着花间缓缓的、轻柔的在与我讲话。
“你果然是在怨恨着本督的,是吗?”
“草民不敢。”我说的不卑不亢,是因为我觉得,我实在没有那个必要了。有一句话说的好,破罐子破摔嘛。我和花间,早就该摔成粉末的程度了。
“你有何不敢?敢违背本督意愿之人,从未有过。而你夜笙,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本督,反抗着本督。有时候本督都觉得,当真是疯魔着才会纵容你一次又一次。”
那柔和似水的面容,仿佛一幅水墨之画,一笔一墨一眉一眼都描绘进入了自己的心田。那种被一个人填满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肝。
月色之下的花间,有种飘渺不真实的美,简直让人的心没着没落。我知道,花间说的都是实话。至少,在他掌权东厂至今,从未有人敢违抗过他。我夜笙不仅违抗他、忤逆他,我还几次出言讥讽,甚至对他大喊大叫,当街大骂。
这样一想,我夜笙还真他娘的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的作死啊。
“以前都是草民不懂事,督公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的吧,好吗?督公大人您日理万机每日有那么多繁忙的公务,怎么还能有空处理我一个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的小人呢?”
我的嘴角抽了抽,真是控制不住自己,都已经是这样的情况,我还在出言嘲讽。我夜笙这样的不死那还有别的该死么?
他的眸色变得有些深,显然是情绪被触动。我知道他素来都是喜怒无常的,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惹他的话,难保这秃毛狮子不会发毛杀人灭口啊。
可是他却出乎我意料的,向前走了几步,牵起了我的手。
他抓的甚紧,紧的让我害怕。我拼命的抽回我的手,可他却死也不放,着急之下我只有用力甩我的胳膊,想以此带动他的胳膊然后借机甩开他的手。可我都这般拼命了,他的手却像是长到了我的手上,怎么也不分离。
“督公……”我放弃了挣扎,无限悲凉的看着花间,将我们两人的手举起至视线中间,可是我的眼却死死的看着花间的眼睛,毫不含糊。
“不要这样,督公。您的这双手,可是用来执掌天下,掌握天下人生命的手。这样一双好手,却抓着我这贱民的手,就不觉得失了身份么?”
花间那薄削的唇抿着,可是清雅细长的双眸竟染上了一种让我觉得是错觉的颜色,是深秋落叶满地,萧索凄凉的颜色。最终,他也缓缓开了口。
他说:“就算这双手能执掌天下又如何,偏偏抓不住一个你啊……夜笙。”
随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轻叹;绕指柔肠温情小意的话,竟然都比不过那一句叹息来的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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