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若本督愿辅佐你登上皇位,可否用你的皇权做交换,助我十年权倾朝野,十年荣华富贵?”
彼时,我只有十二年岁,仍是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皇子。
在外人眼中,我不学无术,十分不争气。因为在别的兄弟争皇位时,我只能在暗中韬光养晦。
若非如此,想必这刚坐上东厂督公位置不久的花间,也不会来找上我吧。
找我做傀儡皇帝。
“花督公是在说笑吗?倘若真的将皇权交给你,谁又能保证十年后你不会杀了我,自己称帝呢?”
花间这个人,我并不了解,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对于其人并不了解。
我将此话说出之后,他并没有因为我稍稍展露的才智而感到惊讶,仿佛我这样说是在情理之中。
“殿下要一个太平盛世,本督只想要一个公道,一个安定的天下。东厂这个毒瘤危害的是未央根基,倘若东厂继续猖狂下去,民心还会稳定吗?皇位问题,请殿下相信本督,待东厂与锦衣卫平定之日,本督愿辞去一切荣华。”
我没有立即回答。
东厂与锦衣卫争斗无休,倘若真的一直任其发展,那就真如花间所说,危害未央根基。
而且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不适合去做那些事情。我若登基,身边还是需要一个这样的存在,替我做一些初登基的皇帝无法完成的事情。
比如,除掉朝中一直霸权的老臣,那些个老顽固思想守旧,委实阻碍未央发展。还有一些想杀而暂时不能杀的人。
如果答应下他的请求,未尝不可。更何况我一直韬光养晦自保下去,不见得真的能够登上皇位。
若能得到他的辅助,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我当日并没有给他任何承诺,冷静一夜之后,我召他过来。
“好,我可以应允你,不过我只能将未央让给你五年,五年之后若你毁诺,我必定动用一切力量除掉锦衣卫。”我意味不明地笑着。
这次,花间真的惊讶了。
我既然是韬光养晦,必然会在私下培养自己的人。能在这么些个皇兄弟中活到现在,岂能一点手段也无?
最终,我看着花间一点点跪在我的面前,磕了一个头。
“吾皇万岁。”
我可以整日坐在龙椅上打瞌睡,可以在下朝后呼呼大睡。我做着傀儡皇帝,无所作为,终日荒唐无比,听信奸佞之言,百姓曾在民间高呼“未央命不久矣”。
我一笑置之。
朝堂上,我看着花间扮演的奸臣佞臣,看着他舞弊权势,吓得那些大臣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我看着他一个个杀掉那些阳奉阴违,暗中危害未央的大臣,看着他除掉我那些意图篡位的皇兄。而我,依旧每日捉着蛐蛐儿,拒绝读书。
无动于衷。
我何时变得这样冷血?大臣便算了,可是皇兄们都是手足至亲,我居然一点情绪也没有……
我真的是未弦吗?我真的是那个立志守土复开疆的皇帝吗?为什么我的心,一天比一天还要冷了呢……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甚至当花间于我说,要为了未央而舍弃太后,以一场真爱去换太师放下手中权力,替花间和以后的我扫清道路之时,我还是没有太多的情绪。
太后,那是我的母后啊……为了政治利益,牺牲母后也在所不惜了吗?
可若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依旧会这样选择。
母后与太师是真心相爱,我怎么能阻拦呢?难道看着母后终日在深宫中孤独终老就好了吗,真的要为了自己的依恋而禁锢母后在自己身边吗?
我为自己找了这样的借口,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
终于,母后和太师乔正桓离开上京,朝廷中能阻止花间的实力又弱了几分。
我为自己日复一日的变化感到可怕着,但同时又在找借口为自己开脱。陷入双重矛盾的自己无一日得到了快乐,但唯一能让自己高兴的事情是看到花间的势力一天比一天膨胀,看着他为了我守护的天下越来越稳固,我未弦虽是窃取别人的成果,但若无我当日答应了花间,以他之力想要达到今时地位,起码还要一个五年做根基。
我再一次找寻借口安慰自己,同时继续做着昏庸皇帝。
皇帝从不缺女人,可是见惯后宫险恶的我天生对女人有着淡薄之意。我亲生妹妹未若是我生长至今唯一一个较为亲近的女子。
见过后宫娘娘与侍卫私通,与太监享乐,见过她们为了所谓荣宠迎合父皇,背后做着对不起父皇的事情;见过她们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我见过了太多太多的罪恶,还让我如何对女子上心?
朝臣主张选妃,我根本无趣,所以可以胡乱找借口荒唐拒绝。
可是我没想到,我未弦也有不讨厌的女人。
她就是那个大胆混进皇宫,伴在未若身边,得花间宠任的太监夜笙。
以未若的刁蛮可以容得下的人,以花间的多疑猜忌能任其妄为的女子,我也不过是想见识一下她到底有何本领呢。
所以我对花间说明了一下,接着第二日那个叫夜笙的女子就被派来伺候我了。
不得不说,她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馊主意……嗯,还真是极为好用的。
我这皇帝当的,后宫太监面怕心不怕,可她对我却无二心,做足了奴才本分。
身为一个奴才该有的贪生怕死,耍小心计贪财等特点她倒是有的全,可是她喜怒全在脸上,喜了便笑,怒了便气的自然不掩饰,实在比那些隐藏心计的人讨喜很多。
我喜欢夜笙,任用夜笙,不过是觉得她活的潇洒简单肆意,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哪里像我,装疯卖傻,昏庸无道,明明满腹心计还要瞒着所有人,在暗中成长。
如果身为一个帝王天生就要这么累,我倒宁愿自己只是一个平民,闲云淡月,耕田种地,平平淡淡。花间果然堪得重任,打败了东厂,报了多年血仇,解决了我多年心病。
然而旧病刚去,新病即生。他是那样的耀眼,以致光芒太盛。倘若他决定造反,那我未氏可还能有抵抗之力?
他是人才,这一点毋庸置疑。无论是朝政,还是管理地方,甚至整治军队,他都是一个十足的全才。
这一点仅从以五年时间便使未央国力比起父皇在位时高了一倍便可以看出。未央有今日,实属花间的功劳。
而那一日清晨,我坐在贵和殿中一夜未眠,花间浴血而归。他站在我的面前,气度清贵逼人。
我未弦自认城府极深,却看不透花间这个人。他可以孤傲如狼,也可以凶猛如虎,亦可冰凉如蛇。但是这一刻,即便浑身鲜血,他却不显狼狈,反而让人臣服。
“锦衣卫花间前来复命,东厂死伤九成,再无喘息恢复之日,而锦衣卫损伤一半,短时间也难成气候。当年你我协议已达成,微臣谨遵皇上圣命,自辞所有官位,唯求陛下开恩,饶微臣一命。”
我抬起双眼,定定看着花间不卑不亢的身影。
他一直都是如此,不跪任何人,清傲孤高。就算是面对我,也这般模样。
可是……
呵呵,花间猜到了我的心思实在不足为奇。我这一夜未眠也正是为了花间。
倘若他大获全胜,那么他的存在就绝对是个威胁。我未弦想完全控制皇权,就必须扫清一切威胁。
这点我清楚,花间也清楚。
可是他先发制人,让我那原本已经埋伏在外的护卫显得特别可笑。而我原本想好了的对策,也无计可施了起来。
没错,在他归来之际,我便想着除掉花间这个威胁。但是此时,我已经不知要如何去开口,去下达那个杀掉花间的命令。
“便是锦衣卫都督之位你也不想要了么?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难道就这样放弃争取了么?”
“微臣当年与陛下所约,不过是报仇,并未定好报仇之后该当如何。况且微臣已经厌倦了这些纷争,只想自在一生,携手心爱之人游戏人间。”
且不论这话的真假度,但那一句游戏人间委实羡煞了我。
想那人人争夺的冰冷位置,实在不好坐得。在我拥有天下之时,也有相应的惩罚,那就是囚困。
“是夜笙吗?”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只是此时,那个女人大抵还在床上睡觉呢吧?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却见花间的脸染上了柔和的神色,那是我没有见过的温和,足以让天下的美失了颜色。
“正是。”
他笑,我自己也失笑出声。
“她是一个好女子,得到她也算是一种荣幸。好好珍惜罢。”
花间并未回答,而是一撩衣袍,极其自然地跪下。我隔着那一地的朝阳,看着花间静静地为我磕了一个头。这样的场景一如五年前,那个与他定下约定的日子。
这一世君臣缘分至此,他是好臣子,我却不一定是好君王。我想求一个真心相对,可我的身份并不允许。
“多谢皇上开恩,皇上,保重。”
君君臣臣,兄兄长长。我又看着花间平静走出贵和殿,渐渐越走的背影,却教人心生伤感。几乎脱口而出的挽留到了嘴边终究无法说出口。
虽然我为君他为臣,我却将他作兄长,作朋友看待。多少次心贴心的交流,到如今也只是午夜梦回的一个灯影,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我是帝王,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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