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即下,便有服侍在花间身边的人下来执行命令。说是掌嘴,在宫中常见的刑罚放在了东厂的手中便换了一种方法。却见那侍卫手持一块竹板,缓步向我走来,那竹板有手掌大小,却远比手掌还要坚硬。
在宫中这么久,关于刑罚我不是没有见过。东厂的酷刑最为残忍,甚至私刑局我也见过不少,所以这掌嘴根本算不得什么厉害的刑罚,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的。
我平日受的刑也不过是未若对我的施暴,忍一忍倒也好了,最重的一次也不过是被打板子的那次,但也是被花间放了水了的。
侍卫走的再慢,也终有走到我眼前的一天。我听着他阴阳怪气地对我说道:“夜公公,得罪了。”
言毕,举起板子眼见就要落下……
“啪!”
这重重的皮肉接触,可我的脸却并没有任何痛感。我定睛一看,却见半空之中,一只手拦住了那板子的下落,此刻那只手正紧紧的握着竹板,手的主人再次挡住了我的视线……这次又是凌风傲。
这个傻缺的……
“贱人……”我喉咙一热,不由得呼唤了一声,可是张口闭口,这贱人称号仍然没有被我改掉。可是此时此刻,我是真心被他二次相救感动了的。
凌风傲没有应声,他将竹板用力推了回去,那东厂侍卫自然抵不过,被凌风傲这一推向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我从凌风傲的身后走出,正好见到那侍卫用怨毒的目光看着凌风傲。
我知道,凌风傲也知道,甚至在场的人都知道,此刻护着我便是与东厂做对,与他们为敌。可是凌风傲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他便是这样,仅侧出一步便保护了我,也迈出了正式与东厂为敌的一步。
事实上,东厂与西厂早在后者表明立场之时就已经是死敌,差的只是一个公开而已,而我,只怕很不巧的就成了这场硝烟的导火索。
“凌都督这又是何意呢?”轿中人一声幽幽叹息,带着不尽的惋惜。“原来凌都督是想借此机会表明立场,公开反了东西厂之间的最初约定么?也罢。”
凌风傲凛然依旧,“属下不敢,只是不想让督公落了口舌,仅因为一个奴才而成为众矢之的。”
“你当本督与这江南百姓都是瞎的吗?”
花间居然好意思问出这话?是谁在把别人当瞎子啊!我捂着受伤臂膀,冲到了花间的轿前。距离的加紧使我将他看的又清楚了几分,也更觉得影影绰绰,不真实。
也许他一直都是不真实的。
“花间大督公,请你摸摸你的脸还在不在成吗!大言不惭的在这说别人,到底谁的眼睛最瞎?你要是看不见你就把你那小眯缝眼睁大一点不会把你累残了的,不会耽误你霸着天下的!既然视线不好还装什么讲究,隔什么轻纱!反正也看不清,何必给自己做一层掩饰!”
你要是无法兑现你的承诺就不要把誓言说出来,不能给别人未来又何必给她一个希望!半个月前温香软语,情意绵绵,原来却只是你为了达到你未知的某个目的而说出!花间,你还敢再自私一点吗?
你除了天下,除了你的霸业,你的眼中还有别的东西吗?没有吧!因为你的眼睛太细长,根本装不下别的东西了!你的心更小,你的情也就更薄,你逢场作戏真的就不会累吗!
我握着双拳在身侧,心底燃起层层火焰,恨不得一把火烧死花间!这些话我要如何对花间吼出来,如何让他知道我的怨恨!
不会了!因为我夜笙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与花间亲近接触,我没有资格啊!
花间生平没被人说重过,尤其是当权以后。
所以他这些年遭受的比较重的几回冷言冷语貌似都出自我的口,是我胆子太大,还是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清楚的观察到有几个人看我的表情都变了,但最终都变成了怜悯的神色。与花间相处这样久的他们自然不能猜出花间最后的做法是什么,能在他们的脸上看到怜悯那真是很不容易呢,所以我将会得到的下场之严重可见一斑。
花间此时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是我猜他应该不会变了脸色的。不喜形于色,或者隐匿心底最真实的情绪也是他的本领之一。
“起行。”
却见轿中人下巴微扬,目不斜视向前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辱骂一般。花间的这种表现让我很惊讶,然而在下一秒我才明白这话语中的意思。
最前方的人一马鞭抽打在马臀上,后面的人纷纷做着一样的动作,这一队人马立即前行起来,而我所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了一点道路。闲杂人等耽误东厂前行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经常有百姓因此被东厂侍卫一马鞭抽的直接丧命!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东厂侍卫骑马向我奔来。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夜笙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我撒开丫子便跑出了人群之围。可是谁知锦衣卫的那两个侍卫比我还快的速度,便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我的后背与右手臂处双双遭到重击。
我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幸好有建筑的墙壁,但当我的前身与墙壁亲密接触的时候,我突然好想骂人!
他大爷的为什么这墙这么硬!
我被那两个侍卫两脚踹到了墙上,我已经清楚的感受到了胸腔被震碎的稀里哗啦声,真是美妙到让人想哭。
后来,根据市井坊间流传的场面我曾无意听过的,当时那两个侍卫的马术精湛,而且功夫也很高,还不待到我的跟前那两个人就行云流水般的潇洒落地,一人抬脚直中我的后背,另一个人更加阴损,在我那原本就受伤的地方雪上加霜,损透了这是!
我捂着胸口,只感觉里面像是炸开了一样的难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同,想要努力爬起来,却又没有那个力量。
我一点一点的挪动着,一点一点的顺着百姓之间的腿缝中,观察着马车中的人。
便是我被人踹飞出去,一是他下的命令,二他又对你漠不关心。
是啊,不关心呢。我都躺在地上这样久,但还是不见他曾侧过头,哪怕是扫我一眼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匍匐在地上,泪一分一分的落下,就连手也抠在泥土之中我也已经不再在意。
原来……我这般付出着,换来的回报只也不过是一道命令,一句淡漠的吩咐,可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伤害我。
他无动于衷,我就这样看着他,不甘心;我就这样死死的看着他,心中却泛着点点酸涩。
其实,你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的吧?
东厂之人行事跋扈,目无百姓,可能这种情况他们并非第一次见,所以投向我的目光皆都带着怜悯悲伤之情。
东厂的这一队人马已经离开了,唯留了我身前被喷出去的那一口血,算是一个证明,证明东厂之人真的来过,而且东厂对百姓绝不是客气之人。
大清早上,摆摊的摆摊,游街走巷的走巷,很快恢复了往常忙碌的情景。
我无力站起,只能强忍着痛苦趴在地上无力呻吟……这便是贱民的下场,我猜我的下场和其他人的比起来已经算清的了。
不知在外人眼里的我会是怎样一副狼狈相呐!口吐献血,脸上的泪水与泥土混在一起成了花猫,背后的衣服上还有两个脚印……
我应该和乞丐没区别了,我想。
疼痛难忍……
我没出息的趴在地上,无声哭泣。只要想起花间这个人,想起从前与曾经,我的泪就会止不住的下淌。不能说我对他付出了太多,但至少我是认认真真把这颗心交给他了的,可是换来了什么?我也曾幻想过追求过,我知道不能对这场爱抱有太多希望,因为那些希望最后都将会成为奢望。
直到这一刻才认知到,原来我连奢望的资格都没有,我只能,只能和普通人一样,远远的看上他一眼。
“夜笙……”
那一声带着晦涩的呼唤,使我从这破碎的心情中有过一刻的回神。
我从泪水中艰难的抬起头,极其费力的才能对上凌风傲的温和双目。
最后看到我软弱我狼狈的,竟会是这个人。难道不是只有让自己所爱的男人看到才是对的吗?不可以是他的……
我将所有鼻涕吸了回去,然后故作坚强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眼泪。
可是越是这样克制着自己,我的心就越是针扎的难受。在面对花间的冷漠我那一刻的心死如灰,当真是断了我所有的生气。
凌风傲的唇缝抿成一条直线,动了三动,好似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可是最后他只说了三个字:“不要哭。”
我当然知道不要哭,我甚至没有了哭的资格。我这样,与那些被人玩弄过后就被无情抛弃了的矫情弃妇有何区别,我曾经坚强的心志又去了哪里?
无父无母自己咬牙已经活了十四年,五岁之前总是被欺负被讨厌不正是因为自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我夜笙没那个骨气与实力爆发,事实上无人可依的孩子都没有那个能力去爆发,所以我只有变态。
我学会迎合别人学会谄媚别人只是求一个好日子过,图一个安静而已。哪怕别人背后厌恶表面笑脸也没关系,我不会在意。
所以十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做这些,已经习惯了让自己伪装。
当终有一日遇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卸下伪装卸下防备的时候,我心里开心的不得了。
再怎么坚强,也终究是一个女子,也需要有人捧在手中护在心中,需要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在这男子始终大于女子的时代,我也是需要依靠需要守护的。
我感谢花间曾带给我的安全感,可是如今才发现,所有的相信都是付诸于江水,一去无还。“不要哭,夜笙。”也许是因为见我太过僵硬的定在那里一个姿势太久,又也许是他想说什么。他将那句话又重新说了一遍,目光之中满是相信与鼓励。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泪痕,终究是没有足够勇气面对那百姓们的目光,也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此时的凌风傲。
可是我也曾用过这般坚定的眸子去看过另一个人的,这般信任。我知道被辜负的滋味很难过,所以我不能够去辜负别人了。
背部疼痛火辣辣的,就像真的有火在灼烧。我重新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尝试着站起来。
可是刚起来一点,我便因为肢体无力倒了下去。暗骂自己真是无用,我又试着重新起了一遍,可还是不行……
如此反复了至少五次,最终眼前递过来一只手。
一个男人的手的模样是代表着他的能力的,像有着那种大如蒲扇的铁掌的男人,必定是有力的武夫,绝不会是无力的书生。
可是有着书生模样的手的,却不一定会是书生。这世间见过的最为漂亮有力的手,当属花间无二。他的手可称为柔荑,能执笔批国事,能执剑杀天下,亦能掌权弄权。
然而凌风傲的手递过来时,我却不由得怔住。这般细长的手指,仿佛天生为了抚琴使剑而生,浪荡于浮世而长。这样的一双手,本不该出于一个会杀人的人身上。
他与花间,都像是所有规律中的悖论,天生为了违背这世道而来。
“搭上它。”言毕后又像是怕我不理解,又解释了一遍:“用你的手搭上,我拉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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