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2)
第64章(2)
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只见楼下停了一辆马车,自马车里走出一青衫年轻人,步伐轻柔,身子单薄孱弱弱不禁风,形容女子的诗句“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用在他的身上却并不为过。
似察觉到楼上有人注视,他仰头朝着楼上望来,丁大叶慌忙缩回头。
喻思荇微愣,身后随同的便衣官员疑惑道,“相爷,怎的了?”
喻思荇半眯着眼看着那扇消失了身影的窗户,眼里一片深邃,淡淡道,“没什么,上去再谈吧。”
“隔壁是些什么人?”喻思荇优雅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伺候在一旁的小厮恭敬道,“回禀相爷,是京城商会的人在宴请隆兴商行的何公子。”
“相爷,我最近听闻了件有趣的事情。”随行的官员讪笑,即使已经退朝褪下了官服仍然忍不住对他卑躬屈膝。
喻思荇瞥了他一眼,“说。”
那官员一听忙附上喻思荇的耳边悄悄如是说了一番,喻思荇皱眉,冷笑一声,“他倒是有雄心豹子胆。”
那官员忙迭点头,“相爷说的是,相爷说的是。”他想了想又道,“现在那何家福在扬州匆忙成亲并带家眷入京就是摆明了个态度给圣上,其实也是叫圣上放宽心——他既不帮圣上办事,同样的也会不替王爷办事。”
喻思荇夹了口菜,“近来国丈那里可有动作?”
另一官员道,“国丈那帮人正窝里反呢,他生怕相爷您顺藤摸瓜查那笔拨款贪污案查到他头上,商量着准备弃卒保帅。”
喻思荇闭眼深思,缓缓道,“底下抓到的国丈那边的人还不肯招是谁指使他的?”
那官员摇头,“牙可紧了,怎么都不肯招。”
喻思荇拿出帕子递给那官员,慢条斯理道,“我从来只听过清官有气节,还没听说过哪个贪官骨头硬,有骨气的。他若是再不肯招,你就叫人打断他的两条腿,再不肯招,打他个百八十大板。只要人不打死就成,饿他个几天几夜吃不了这个苦,自然就招了。”
那官员恭敬接过帕子擦额头上的汗,讪笑着连连称是。
喻思荇温和地拍拍那官员的肩膀,“我们侍奉的是皇上,要好好办事。”
那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
喻思荇见屋里的人都面容严峻,转念一笑,“今日请大伙出来只是叙叙旧,不谈公事了,大家喝酒吃菜。”他命小厮替其他官员倒酒。
喻思荇举刚一站起身来,满桌的官员全都直直地站好,“我敬大家一杯。”喻思荇一饮而尽,病容的脸微红,低首轻咳,满桌的官员忙道,“相爷为了国家还请保重身子。”
喻思荇淡笑着示意大家都坐下来,但那些官员等他坐下才弯膝正襟危坐,他目光飘忽,抬手招来了小厮,低声嘱咐了一阵,那小厮心领神会,低头退了出去。
喻思荇隔壁坐的何家福一行人,一大桌人坐着,何家福不时地为丁大叶夹菜,她吃得很少,稍显拘束。
门外有人敲门,只见喻思荇的小厮端着一壶美酒进来。
“敝上听闻诸位在此替何公子接风洗尘,特命小人奉上一壶美酒,还请何公子赏收。”那小厮弯着腰低垂着眼十分有教养的恭敬道。
商会会长站起身,笑道,“相爷是在隔间吗?”
那小厮点头道,那商会会长随着小厮出去,过了会儿,喻思荇同他一起进来,在座的人齐齐站起身,朝着喻思荇施礼,他笑着摆手,“这里只是酒楼,大家就不要这么拘束了。”
商会会长命人给喻思荇添凳子添碗筷,他正对面是何家福夫妻。
“绍兴状元红,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喻思荇微笑道。
何家福虽觉得着相爷的话有些怪怪的但还是礼貌的表示感谢。丁大叶懒懒地瞥眼喻思荇,正对上他亦有深意的目光,她没有躲避,坦坦荡荡,给自己斟了杯酒,悄悄朝着他敬了杯,长袖遮面喝下。
喻思荇一一接受众人的敬酒,不再看丁大叶,甚至一眼都没瞧向她,只是他的眼里深处隐着一抹失落深邃的望不到底,清微淡远,眉宇间写尽缕缕轻愁。
这时有人提议行酒令。
何家福微微一愣,心想丁大叶不懂诗词歌赋,不愿让她难堪,笑着婉拒。那些人还缠着他,“以往都是公子拔得头筹,今日相爷也在,听闻相爷何公子都是聪慧绝顶,才智超群。今日众人吃得痛快又怎能不玩的尽兴,公子就不要再谦虚了。”何家福仍是笑着推辞。
一位姓李的商人不怀好意道,“每次都行酒令有什么有趣的,而且人家何夫人我听说以前是做镖师的,是江湖中人,又怎么屑同我们这些人附庸风雅,倒不如何夫人给大家舞个剑?”让丁大叶舞剑便是看轻她只当她是舞姬。丁大叶冷冷地看着那人,他显然是要同何家福过不去,纯属是要让他难堪。
何家福面带微笑,眼含怒意,正欲开口,丁大叶轻轻按住了他的手,她朝他温柔一笑,爽快的站起身,“大叶献丑了。”
丁大叶拔下腰间的软剑,自怀里取出一根草绳将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高高精神地束起,虽然她不是顶顶漂亮的,却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喻思荇凝着丁大叶,想了想悄悄招来小厮为他搬一张古琴来,他朝着众人淡笑道,“几年前何兄曾在黄鹤楼下为喻某人吹奏一曲,今日喻某就借兴还于何兄,给何夫人当一回琴师,弹奏一曲。”
那姓李的商人的脸色微变,原是想将何家福一局,现在相爷亲自给他妻子当琴师却反被他结结实实的扳回了一局,明眼人都看得出相爷是有心想帮何家福,心里估摸着大概是皇上近来极力想拉拢何家福所以卖个面子给他。其他人便不敢再存心刁难造次。
丁大叶执剑,出鞘的冷剑锋芒如雪。
她屏气凝神,人舞剑随、剑舞人追,琴声时而悠扬时而急促,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
众人皆看得如痴如醉。
何家福面含微笑,眼底深处却有复杂神情隐蕴,目光在喻思荇脸上划过。尽管他专心弹琴甚少抬头望向丁大叶,但就是那仅有的几丝目光已被何家福尽数瞧着眼里。
丁大叶一步一诗,诗句美妙,犹如丝竹之音萦回于耳。
那姓李的商人慢慢也不得不佩服起来,他本以为那丁大叶只是一个粗鲁镖师,同她在一席还显俗了他的身份,没想到这女子不卑不亢,从容自如,自有一股风采。他不禁也拍起手来。
丁大叶嘴角弯起轻蔑的弧度,最后一剑,哗啦一声送到那姓李的商人面前,停在他眉心,那姓李的商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尖叫一声,双眼一翻就软倒在席上,脚一蹬桌上的菜撒了一地,弄得一片狼藉。
众女眷都咋呼地大叫起来,原本优雅的气氛此刻乱如一团浆糊。
丁大叶仓惶收回剑,无辜柔声道,“我真是……真是无意的……”她扶额低喃,“突然觉得头好痛。”何家福适时将她拥入怀中,略带责备道,“唉,看你把李兄吓的。”丁大叶暗暗朝他皱皱鼻子,何家福压抑着笑意一本正经道,“准是你昨晚受了风寒,我看得送你快些回去休息。”说着,他就扶着丁大叶匆匆向众人道了歉留下一地残局就欢快地走出酒楼。
两人才刚走出酒楼就忍不住前俯后仰的大笑起来,丁大叶笑着笑着看着何家福就气不打一处来,哼了声道,“你的朋友真令人讨厌!”
何家福摇摇手指道,“他们可都不是我的朋友,刚刚那可是鸿门宴啊,他们请我无非是想从我这里分一羮,你做的很好,就该给些他们颜色看看,不然都要爬为夫我的头上去了。”他搂紧了丁大叶,低额抵着她的,又是得意又是惊喜,“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瞒着我,没想到你文采那么好,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总自称自己是个粗人的。”
丁大叶斜睨了他一眼,脑里突然闪过一句话,学着他的语气一本正经道,“唔,想知道我更多的好,来日方长。”
何家福被她逗得直乐,捧起她的脸热情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现在,我带你去见见我真正的好朋友。”
喻思荇站在楼上看着楼下亲昵的两人,缓缓地收回目光。
何家福同丁大叶一路沿着京城那宽宽大道招摇过市,丁大叶高昂着头挽着何家福的手,欣然接受一路那些小姑娘、少妇们惊羡的目光。
这一双双眼睛都赤裸裸地盯着她身边的男人,恨不得突然来一阵大风把她这碍眼的女人刮个十万八千里。可这绝种绝世的好男人正对她嘘寒问暖、爱护备至,真乃气煞众人也。她啧啧摇头叹了两声,何家福忍着笑问道,“夫人,你叹气作甚么?”
丁大叶仰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何家福,“这大摇大摆的,我怎么就觉得我……”她又啧啧叹了两声,“觉得吧,有点小人得志的味道。”
何家福转眸故作深思的模样,“夫人这么一说……”他低头一看丁大叶正斜睨着自己,挑眉作势若是他说错话就待掐他,“夫人怎么可能是小人得志呢?夫人这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丁大叶看着他犯难的模样,咬唇轻笑。
何家福搂着她的肩膀,“丁大叶啊,丁大叶。”他连着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丁大叶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下,“你光叫唤我名字作什么,你叫小狗呢?”
何家福含笑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处,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丁大叶敛目垂眼,心里有着一种无以言喻的感慨。
同是在这条大街上,七八年前,有一个少年牵着她,许诺过她会一生一世,却不想若干年后,牵她的手要与她风雨同舟走下去的却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从今往后,就把那些悲伤的,痛苦的包袱统统丢掉吧!她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她总要对得起自己,好好待自己。
丁大叶偷偷抬眼看着何家福年轻的脸,柔和线条的侧脸,染着阳光的朝晖,显得那样俊美无畴。她又想到了外祖父外祖母。
有什么事情是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人相伴一起慢慢变老更浪漫的事情呢?
“夫君!”丁大叶突然口里蹦出一个名唤。那日新婚翌日他让她唤他夫君,她迟迟疑疑也只喊了一声,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特别地想这样唤他。
何家福怔了怔,低头看着她,只见她笑盈盈地又唤了声,“夫君!”
何家福清澈眼眸弯成一弯月牙,笑眼璀璨光华,重重应了声,“哎。”
远处一辆马车随着他们慢慢前行。
喻思荇撩起帘子的一角,冷冷地瞧着那引人瞩目的一对儿,他剧烈地咳嗽,近侍礼全伺候在一旁恭敬道,“少爷,您是不该喝那么多酒的,还请早些回去休息。”
喻思荇缓缓垂下帘子,“叫马车走吧。”他抱胸看着昏暗地车厢壁,冷笑着口中喃喃念着一句话。
这天下,可还真没有凿不穿的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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