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凌飏的母亲是个略显清瘦的妇人,鬓角添白,精神却很好,六十岁的年纪并看不出多少老态。
她的相貌并不见得有多出众,大概年轻的时候也只能用“清秀”二字来形容,只看她一眼我便断言,凌飏那么出色的样貌该是多半得益于他风华绝代的父亲。
只是在这老夫人身上却自是有那么一股子安然的气度,眉目和善,处处带着平和安定之气。
凌老夫人该是信佛,此时手腕上还挂着一串捻的圆滑了的佛珠,右手搭在凌飏的手臂上款款而来。
以风北渡和骆无殇的身份也是没有必要对她起身相迎,两人只象征性的拱手说了些客套话。
那老夫人不笑,脸上亦没有多少庄严之气,眉宇间的神色似是将这殿内的一切看的很通透,一一颔首受了二人递上的寿礼,面容和善,举止大度,雍容之态中也隐隐透着些华贵之气。
凌飏亲自扶了她往暖阁内的主位上落座,自己一回身却是毫无顾忌的揽过身旁美人的腰肢往旁边并列着的一席坐下。
随着凌飏举杯,殿中原本隆重的阵仗一扫而空,欢宴的气氛瞬间升腾起来。
丝竹之声袅袅而起,后殿中等候的舞娘鱼贯而入,舞步婀娜翩然而动,飘出一殿香艳的脂粉气。
舞池两侧觥筹交错酒香浓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侍女手执酒品菜肴穿梭其间,热闹非常。
宫廷大宴我自幼就见了不少,百官之间虽不乏借机互相拉拢、劝酒恭维的,却是个个守着自己的官阶本分,整一席宴下来也不见得有谁敢拔高了音调多喊两句话。
无疑,这日苍月城中的这场寿宴着实让我开了眼,凌飏这个人就是有这样一种本事,有时候连言语都用不上,只需一个眼神抑或一个年少轻狂的举动就能将整个氛围调动起来。
有了他这个表率在前,虽然必要的礼仪规矩不敢废,下面的人也就少了拘谨,整个大殿之内处处透着一股超然的繁华之气,恍然之间竟是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
或许这座苍月城真的与别处不同,可究竟胜在何处一时又是说不清楚。
但总归,这座苍月城不可小觑,凌飏亦非等闲之辈。
因为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场寿宴不过是他纠集众人前来苍月城的一个引子,所以我一直带着防备在等他发难。
但是出乎意料,说是为他母亲祝寿,整个席间他真就一句题外话也没有,只带着众人肆意的饮酒寻欢。
酒过三巡,老夫人就提前退席带了婢女往后面的寝殿去躲清静。
凌飏起身相送,已然是有些微醺,烛火下一张如玉的面颊由内而外透出些醉人的红晕,映着他一身大红的袍子更显明**人。
他身旁女子眉目生的有些清冷,妆容却是浓厚,妖媚蛊惑,随了他也是一身色彩浓郁的红妆,又正是恰到好处的衬了他的风情。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起身的时候凌飏身子不稳一个踉跄,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是靠着那女子支撑着往外走。
错过风北渡桌前的时候,那女子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往侧一瞥,只与我打了个照面又是面无表情的移开。
他二人先是往门口送走了老夫人,又借机在外殿敬了两杯酒,再回来的时候凌飏身边又多了另外一个女人,便是之前在殿中领舞的舞娘。
一袭白色的曳地长裙沉的她身姿曼妙,此时她已经除了那半片掩面的轻纱,一张精致的小巧脸孔上带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桀骜神情,赫然就是那个将我视为死敌的段红绸!
风北渡这个人总是将后路铺得太长呵,虽然出乎意料我也已经见惯不怪了,只漠然的看她一眼便将视线移开。
这一席寿宴吃的风平浪静,撤席的时候凌飏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勉强搀着离去。
可能是不放心尚且留在行宫之中的许如云,骆无殇也没有多留,转身匆匆离去,风北渡倒是不甚着急,徒步带着我与韦北辰不紧不慢的往外走。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一直到出了清漪园的大门外,趁着韦北辰去牵马的空当风北渡突然回头对我道,“你选中的那个丫头不错。”
“多此一举而已!”我漠然的看着他,反问道,“主上不是已经有了段红绸这个眼线了么?”
我承认我是在故意激他,只是这一次风北渡却未恼怒,竟是很好脾气的解释道,“当初是陆雪衣看中了硬将她要了去——”
“主上的决断自是都有您的道理,没有必要与属下解释。”我打断他的话,不以为然的牵动嘴角,冷涩一笑,“只是段红绸的个性我清楚的很,她此时恨毒了我自是不假,可主上也该记得当年段红棉的死究竟是谁一手逼迫所致?主上想要她再心悦诚服的为你所用,怕是要多花些心思的。”
“呵——”风北渡轻笑一声,神色有些悠远的移向远处淡淡的呼出一口气叹道,“一个女人而已,哪犯得着那么麻烦。”
他这话看似漫不经心,落在听者的耳朵里却是带着一种不怒而威的煞气,尤其我还是他口中那些所谓的那些女人,不能不说他这是在对我做的一次警告。
“是啊,她不过是个女人。”我也跟着呼出一口气,随即话锋一转,抬头看向他,正色道,“主上今日的兴致尚好?”
风北渡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问,怔愣片刻,玩味的看着的我等我继续。
看来他今日的心情真是不错,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解属下一个困惑可好?”
我与他之间向来不多话,今日会逾踞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风北渡自是诧异,眸色深深的看了我片刻才聊做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说来听听。”
“属下只是好奇,主上与那苍月城主之间交易的筹码到底的什么?他日夺了南野的江山与他平分天下么?”我道,“这样的买卖莫说你不肯,只怕他也是不会答应的吧?”
我说着便又兀自否了自己的推断,只等着看他的反应。
午夜的风很凉,风北渡的目光定格在我脸上有明显的探索的意味,眼中那线极不分明的阴霾让我心下不由一个轻颤,却还是勉力强迫自己毫不避讳的与他四目相对。
良久之后,直至韦北辰牵了马从远处过来他都不置一词。
轿夫把轿子抬到门口,风北渡举步往台阶下面走去,我看着他挺拔如山的背影怔愣片刻,便也举步跟上去接了韦北辰递给我的缰绳。
这一夜相安无事,次日我起了个早,带着杜明楠一起去城外安顿随行禁军的大营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风北渡的内侍正等在宫门处,说是风北渡传我过去交代些事情,我便打发了杜明楠独自往他的寝宫见他。
此次苍月城之行非同小可,凌飏踌躇满志却是故意的按兵不动,虽然嘴上不便言明,但想来风北渡与骆无殇的日子也都不会好过。
风北渡找我也没说别的,只道这几日出门在外,让我四处的多注意一些。
我从风北渡那里出来,天已经过午,正沿着回廊往回走去找韦北辰,远远的却见着对面一个黄衣小婢手里端着个托盘从骆无殇宫里出来。
才刚用过午膳不久,离着晚膳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心下奇怪,到前面的出口时就下了台阶,穿过中间花园间的一条小径去截住了那丫头。
小丫头本来只顾着埋头走路,乍一被我拦下,受了惊,差点将手里的托盘砸了,却没想到竟然一抬头便认出我来,“您是——夜澜国主身边的影姑娘?”
我与风北渡他们不过前天夜里才到,凌飏的这座行宫里果真是人才辈出。
“你认识我?”我一愣,便是脱口问道。
可能是察觉自己失言,小丫头没敢再多嘴,赶忙低头去扶正托盘上倾倒的那只描金的小碗。
“你刚从南野王下榻的院子出来?”我心下狐疑,就信手拈起那只碗瞧了两眼。
那丫头惊慌的抬头似是想要阻止,但是触及我的目光便又欲言又止的垂下头去,低声答道,“是!”那个战战兢兢的模样倒像是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
我不以为意的冷哼的一声,捏着那只碗又多看了两眼。
瓷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好瓷,做工也极其考究,描金画凤的图案更是精细,绝对配的起凌飏那人张扬奢侈的做派。
“不是刚用过膳吧,这碗里盛了什么?”我随口问。
“回姑娘,南野的王妃娘娘舟车劳顿身子不适,所以南野王陛下吩咐厨房熬了保胎药送过来。”
保胎药?自己的孩儿与别人的孽种果然是不同,骆无殇这次倒是在意的紧。
“王妃没什么大碍吧?”想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我心里不禁冷笑一声,随手把碗丢回托盘上,以指尖沾了点碗底留下的药汁凑近鼻下漫不经心的闻了闻。
“没什么事!”小丫头道,“姑娘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先下去了。”
“嗯!”看她的样子着实是怕我怕的紧,我也不想为难她,就往旁边让开一步。
小丫头如蒙大赦,朝我福了个身,快步错过我身边就往后院的厨房去了。
我从怀里抽了帕子擦了擦手,略显清苦的草药味道弥散在鼻息间,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起先我也没在意,转身重往回廊上走,走了两步,脑中又似被什么重重一击,登时就愣在当场。
那丫头说碗里的是保胎药,可是我手上沾染的分明就是堕胎药的味道,因为痛恨至极,所以那种味道我毕生难忘,绝对不会有错。
有人想要拿掉许如云腹中的这个孩子?是——
风北渡?
我心里一惊,还不待转身就听见骆无殇他们下榻的行宫偏殿拔地而起一声尖锐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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