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潼潼,你还爱我,是吗?”
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刻意回避的问题突然之间被他提起,就像是遮掩在残破躯体上的最后一件外衣被人生生拽掉一般,我整个人都僵硬的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不管爱与不爱,我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丑陋的真相之后还要怎样才能与他再去谈这一个“爱”字,我只是记得他曾是我深深深爱过的那个男人,一个被我刻入骨髓,如今每每想来只剩疼痛的男人。
“换做是你,”我看着他,声声荒凉的笑,“你会去爱一个曾经欺骗你利用你的女人吗?”
骆无殇神情微怔,低头看着我手中长剑失神片刻才重新抬头迎上我的目光,凄涩一笑,“好,当日是我有负于你,你若真的恨我至此,便动手吧!”
骆无殇说着身子稍稍往前一送,我手里的剑就刺穿了他的肌肤,血液沿着剑锋游走,滴滴莹润的没入脚下泥土。
我脑中翁的一下,血液中似是有什么酥软一颤,几乎把持不住那柄剑的重量。
骆无殇闭着眼,他的脸上是一种超脱与毁灭交辉而成的矛盾光彩,我看着他,我知道,此时只要自己的手再借势往前送进一分,我与他之间所有的一切就都两清了,从此以后就再不会为往事所苦。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唇齿间渐渐有血腥味弥散,我的手试着努力的往前推进,可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最终也只剩下徒劳的颤抖。
“你下不了手?”骆无殇重新睁开眼,脸上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他看着我,神色迷离的笑,“你若真的是有心杀我,那日在行宫外面你就不会救我,潼潼,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
他缓缓伸出手来,想要碰触我的脸颊,心底汇聚的酸涩液体再次盈满眼眶,我使劲的别过头去避开。
“是!”我闭上眼,狠狠的吸进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才又重新回头与他对视,“骆无殇,我承认我救你是因为我忘不了自己曾爱过你的事实,可是三年前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就都被你亲手斩断了。你欠我的情我会跟你讨,但是——在这之前,先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
骆无殇一愣,眼中随即闪过一丝自嘲的冷笑,“你回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是!”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字字坚决,“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给是不给?”
“呵——”骆无殇低头又抬头,再看向我时目光已经恢复了他惯有的沉着与冷静,他看着我的眼睛,淡然的吐出一口气,“如果现在这已经成了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唯一理由,那么——我告诉你,我不会把它交给你。”
舍不得放手便是舍不得放手,又何必找出这样拙劣的借口?可就是这样拙劣的借口,若是放在三年前,我还是一定会深信不疑。
“好!”眼中带上强烈的愤恨之色,我冷声道,“那么你记住,从这一刻起,你欠我的我一定都会连本带利的一一讨回来,今天我再放过你一次,你走吧!”
说罢,重重的甩开手里的剑,错过他身边离开。
刺进身体里的剑突然抽离,骆无殇的身子轻微一个踉跄,就在两个人的影子交错的瞬间,他却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脚下步子一顿,冷冷的别过头去,“你放手!”
“我说过,不会放你离开!”我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骆无殇的声音有些低沉,似是压抑了很深的情绪。
我忽而觉得好笑,扬眉道,“那就杀了我啊!”
骆无殇手上动作一僵,半晌没有反应。
“要么是今时今日你杀了我,要么是有朝一日我杀了你,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三种可能。”我说,回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冷冷的牵动嘴角,“骆无殇,你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我也一样。”
“是吗?”骆无殇看着我,眼眸中的色彩慢慢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冲散,最后也化作决绝的惨烈,“既然已经注定了你要恨我,那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从现在开始,我就等着你,等到你不再爱我的那一天,亲手杀了我,可是在这之前,你都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他说着,手上突然发力,拉了我一把。
我被他拽了个踉跄,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我朝不远处的那匹马走去,然则他却只走出去十步,就又身子一僵,怔在当场。
秦五那一行人压着许如云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路边,我侧目,眼见着骆无殇的眉头锁起,眼眸中染上浓厚的肃杀之气,心里冷笑一声,就把手腕从他掌中甩掉,“既然你不肯走,那就跟我走吧。”
说完,也不理会他,径自朝秦五走去,“明楠呢?”
“在前面的岔路口等着了。”
“好!”我点头,故作不经意的扫了许如云一眼,就先行往前走去,“带上他们一起过去!”
杜明楠带了车马等在那,一直到看见我,脸上的神色才有些缓和,“没事吧?”
我摇头,错过他径自去牵自己的马,“没事!”
杜明楠看着远处跟过来的秦五等人不禁奇怪,“南野王的那些暗卫呢?”
“甩掉了!”我道,掉转马头与他并肩道,“万一一会儿他们再追上来就不好收场了,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暂时我们也不好往前走了,你想想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落脚。”
杜明楠心里虽然还有疑惑,却没有再多问,想了想道,“我们往回走吧,离这五里左右的小镇上有处宅子,我们先暂避一两天再作打算。”
骆无殇的人就在这附近,陆雪衣的行踪却是飘忽不定,我想着又有些犹豫,胸口的位置竟又是突如其来的剧烈一紧,我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胸口,往旁边背过身去。
杜明楠察觉我的异样,不由紧张的蹙眉,“你受伤了?”
“没事,有些累了!”我使劲的甩甩头,“听你的,我们走吧!”
杜明楠所说的镇子不大,他带着我们轻门熟路的由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一路摸到镇子东边那座陈旧的老宅门外天才不过蒙蒙亮。
我有些奇怪,趁着随他上前敲门的时候就忍不住问他,“你对这个镇子里的地形似是熟悉的很。”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杜明楠牵了牵嘴角,略有些苦涩道,“这座宅子是我家的祖宅,我爷爷死前将它托付给我,只不过如今荒废了。”
杜明楠是个感情内敛的人,认识这么久我还从不曾听他提过他的过去,此时却是难免动容,不由止步随着他的目光将这座宅子粗略的扫了一眼,虽然墙壁和瓦砾上面都生了青苔,也有的地方不甚周全,但这座宅子的规模在整个小镇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看此处的家业,虽然现在衰败了些,想来当年你先祖所持的也是一份殷实之家。”我道。
“世事无常。”杜明楠不置可否,径自踏上台阶去叩门,不想才拍了两下门环便听得门内沙哑的咳嗽声,片刻之后门便开了,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胳膊上挎着个菜篮子由门内出来,“你们找谁?”
“福伯!”杜明楠往前走了一步,在他面前站定,安顺的牵了牵嘴角,“是我!”
那唤作福伯老者听闻他的声音,身子先是一僵,继而又是剧烈一颤,他循着他的声音一寸一寸慢慢抬起头,待到看清杜明楠的脸,忽有两行浑浊的老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孙少爷!”福伯哽咽着唤了一声,“您这一走十几年,老奴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不能见到您了。”
“我同朋友一起途经此地,顺路回来看看你,这些年你还好吧?”杜明楠道。
“好好!”福伯喜极而泣,忙抓了袖子去抹泪,回身去把整个大门拉开给杜明楠让路,“快,孙少爷您这一路也该累了,快进来,快进来。”
杜家的这座宅子空置已久,一直都是老管家福伯带着自己的一家七口祖孙三代在打理,当年家道中落之时家里值钱的家什倒卖的差不多了,里里外外的厢房屋子却都收拾的明净整洁。
杜明楠与福伯主仆久别重逢,理所应当被请回了前院主事,我与骆无殇则被安置在了一处偏院,而其他的影卫都扮作下人分散在后面的厢房里歇脚。
引我们过去的是福伯的小孙女巧玉,小丫头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心性,她见骆无殇一直紧绷着脸不说话不禁奇怪,“这位公子的脸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
“他只是初到此地有些水土不服,”骆无殇抿着唇不开口,我只能代他答道,“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哦!”小丫头乖巧的点点头,“那你们早些歇着吧,这院子里一共有四间房,喜欢哪间姐姐你们自己挑,我去厨房让玲姐姐煮些清淡的食物给这位公子送过来。”
小丫头说完就蹦蹦跳跳的往外走,我一直目送她出了院子才敛了神色回头扫了骆无殇一眼,“你自己挑房间吧。”
“呵!”骆无殇自嘲似的冷笑一声,抬头四下环视了一圈这座院子才又回头看我,“说到底,你我之间还是没那么容易撇清的。”
他的话一语双关,我被他堵的说不出话,就转身进了挨着院门的那间厢房。
下午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眯了会儿眼,晚饭也没有出去吃,一直到晚上二更杜明楠才抽了空来见我。
我知道,对于白天的事儿他心里有很多的话不吐不快,所以他进门之后我便直截了当的对他坦白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一早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的受制于人,我了解他,所以这一路上我都只是利用他的心结将计就计的赌了一把。”
骆无殇是个很出色的戏子,这一点三年前我便看穿,论谋略,论武功,论心机我样样不是他的对手,我要算计他,就只能利用他的弱点,而这一刻,他与我之间那些理不清的旧账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我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可除此以外,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出奇制胜。
“影子,既然你早就知道——”杜明楠的眉宇间纠结的很厉害,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背过身去,狠狠的往桌角压下一拳,“你不该这样,万一——”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也没有万一!”我无所谓的轻声一笑,“暗影阁里的好手那么多,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我来办这件事?”
我在算计骆无殇,风北渡在算计我,说不准他的背后又会不会被别人算计上,说白了,这就是一出螳螂捕蝉的戏码,只是隐藏幕后的那只黄雀会是谁,不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罢了。
送走了杜明楠,我也没了睡意,就独自往院外的花园里散步,不曾想才出了房门,就与同样从屋里出来的骆无殇不期而遇。
他顿了一顿,便举步走到我面前,“我们谈一谈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借着月光,眼中的神色都不甚分明。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你还惦记着那个女人大可以自己想办法把她带出去,不必与我商量。”我只淡淡的扫他一眼,就回头拉上房门越过他径自出了院子。
九月底的夜风已经有些相当的凉意了,杜明楠家的院子虽大,却因为人气不旺而处处透着荒芜,我在园间逗留片刻也觉无趣,刚要往回走,回头却见着隔壁院子里一个分外鲜明的人影,顿时就心口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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