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凌飏什么也没有问,想来是只看我的脸色已经了然。
“上车吧!”拉我上了车,他把一杯刚沏的茉莉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那杯子,默默的捧在手里没有说话,凌飏紧接着又是惊叫一声,重新从我手里把那杯子夺了去。
“烫!”他蹙眉,飞快的撇了杯子,从旁边的脸盆里取了冷水润湿的帕子敷在我的掌心里,骂道,“手里把持着那么大一份家业,夜帝这老头儿也是够抠门的。”
其实我知道,说到底这件事并不能完全归咎于夜帝的小气,从两家的宿怨考虑,我也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是么?
凌飏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脸,良久也没等到我开口,似乎是真的有些急了。
然后,他拽着袍子半蹲着挪到我身边,拿肩膀撞了我一下,打着商量的语气道,“要不——明儿个我去试试?”
他这不过是一句逗乐的话,我自然不会当真,但是看着他脸上故意做出来的那副壮怀激烈的表情,还是不禁莞尔。
凌飏见状也就跟着嘿嘿的笑了两声,只是笑过之后我就更是觉出无边的荒凉,表情又跟着瞬间沉寂下去。
“我们回南野吧。”我说。
“嗯?”凌飏一愣,诧异的侧目看我。
“夜帝向来说一不二,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闭上眼,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自己听到的却是心口处回旋的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的话虽然没有言明,凌飏已经心领神会。
“要动强了吗?”他的神色也跟着瞬间庄重起来,抿抿唇认真的思忖道,“以夜帝的性格,惹恼了他怕是会让你鸡飞蛋打。”
“那就大家一起玉石俱焚吧。”我冷声打断他的话,猛的睁开眼,看着凌飏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我自己——
“如果拿不到真龙之血,那么,我就要北越一国为他陪葬。”
南野与北越的战事始于永寿二年的元月,浓厚喜庆的年味儿还未散尽,两国的精锐之师就已经开到了时为两国边境的桓城之外。
事情的诱因是南野的驻军在桓城中捕获了北越的探子,还不及兴师问罪北越那边却是恶人先告状,宣称近日之内经常在两国边境发现有小股伏兵启用,要南野的一个解释。
数十年来两国都相安无事,就在前数月之前南野的女皇陛下还带着最大的诚意亲往永夜城为夜帝贺寿,此等破坏两国邦交的说辞明显是子虚乌有。
朝堂之上一干朝臣俱是万分愤慨,但眼下与夜澜的战事正打的如火如荼,如若与北越再起干戈,南野所处的就会是一个腹背受敌的境地。
联想到这层关系,这场所谓“误会”的起因就未免玄妙了。
是以本着化干戈为玉帛的原则,商议之后,就由于尚书亲往桓城议和,与北越商议解决此事。
当年的漓江城一役,澜妃共从夜帝手中拿下五座城池,由南向北,桓城便是最后一座,也就是南野和北越的边界所在。
当然,因为某些历史原因和人为原因,谈判的结果毫无疑问的告破。
于尚书是拖着一副孱弱的病体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见面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涕泪交流的掩面跪在我面前。
同年的二月十二,两国国主分别颁下诏书,战争的号角正式吹响。
许是我的态度真的惹恼了他,夜帝对那曾经送出去的五座城池似是存了必得之心,一夕之间往边境压兵三十万,只攻不守,短短半月时间已经以不可抵挡之势由桓城一路往南逼至漓江城外。
自当年吞掉西华之后北越在夜帝的统治之下国力日增,虽然在表面上有南野与之分庭抗礼,但若要真的论及实力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即便西北边境对抗夜澜的战场上屡有捷报传来,南野朝中还是一片人心惶惶。
不得已,三月伊始我便以南野女帝的身份御驾亲临,赶往漓江城督战。
陪我同往漓江城的路上,凌飏懒散的斜靠在宽敞的辇车里,手持杯盏笑的别样的春风得意。
两军交战,前方战事岌岌可危,我看不惯他此时醉生梦死的媚态就一把夺了他手里酒杯放回桌子上。
“呵——”凌飏并不生气,只撇撇嘴不甚在意的坐起来又重新拾了那个杯子,然后兀自低头斟了一杯酒送到我面前,展颜一笑,调侃道,“不过是上一次战场,有我在呢,别紧张!”
说实话,因为心里没底,这一趟漓江城之行我确实是有些紧张的,只是我紧张的原因却不是摆在眼前的这一场战争,而是因为站在对面的那个人是北越的夜帝。
“我现在没心情与你耍嘴皮子!”把他送到面前的酒杯抚开,我横他一眼,怒声问道,“眼下漓江城岌岌可危,你就不担心夜帝会借此机会一举挥军南下?”
其实夜帝此次挑起战事的原因我很清楚,与称霸天下的野心无关,若不是我挑衅在先,他也断不会为了多年前已成事实的那区区五座城池震怒至此。
但毕竟他不是个凡人,既然战事已经拉开,就很难保证他不会顺手牵羊再进一步。
“怎么会?”凌飏不以为然的反问,自己把那杯酒喝了又动作优雅的斟了一杯,这才重新抬眸看我道,“难道你还以为他是对南野的江山存了觊觎之心么?他若有心,这几十年间机会多得是,何必非要等到苍月城与你打成一气才来淌这趟浑水?”
凌飏的这些话都是我早前认真思量过的,之前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些年来夜帝会之所以对南野无所企图的原因,我本以为跟凌飏一样,他暂时按兵不动只是为了养精蓄锐以便在合适的时机蓄势而发,但自半年前在他的书房里见了夜妃的那幅画像我便明了——
永夜未央!今生今世,轻易,他不会动南野的江山分毫!
发掘出来的理由虽然看似很荒唐,但这也很好的解释了以北越当年强大的国力何以会在一夕之间失掉那至关重要的五座城池。
隐隐洞悉了这背后的玄机,是以我也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想要逼他就范。
但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赌,用我臆测出来的那个理由赌他身上世人看不到的真性情,赌他最终的妥协!
可是面对一个冷酷无情的高傲帝王,我没有必胜的自信,是以虽然已然走到了无路可退的这一步,我仍是无法对自己完全的信任。
“好吧!”胸中情绪压抑的厉害实在找不到突破口,烦闷之余我夺了凌飏刚刚端到手里的酒杯仰头灌下一杯酒,正色道,“是,现在虽然明面上找不出是哪家的过失,可是你别忘了这一次总是我们理亏在先,以夜帝眼不容沙的个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他不肯妥协——”
夜帝此人,深不可测,是列国之间对他统一的评价,我的担心绝不是空穴来风。
“呵——”凌飏轻笑一声打断我的话,唇角微弯似笑非笑的摆弄着手里的杯子满不在乎道,“反正势均力敌,最坏——不过是大家一起继续打下去!”
虽然他曾对我坦诚,继南野和夜澜之后他的最终目的会是北越,但眼下他在这边的根基初定,北越的国势又如日中天,却不是双方短兵相接的好时机。
他说会帮我护韦北辰的周全,那是我们之间的君子约定,但这些天来他对我听之任之的程度却是远远超出了我对他的理解范围。
“为什么?”这一句话心里埋了很久,其实我一直想问。
“潼潼你想做的我自然都会陪着你,答应你的我几时食言过?”凌飏反问,言笑间眉目如画。
这个人,总能以最深情款款的方式说出最不可信的虚言妄语。
“说实话,我从不觉得你是个会无条件践诺的人!”我无心与他玩笑,沉着脸观察他片刻而无果,明知是最坏的时机,最不该说的话,还是毫无保留的对他说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我原以为这一次即便是不翻脸,凌飏脸上也改是见些颜色了,但是风平浪静,他仍是笑的一脸洒脱。
“冲冠一怒,血性而已!”凌飏双目灼灼生辉,看着我的脸孔隐隐带一种希冀的神采道,“当初发狠撂下话来的时候,潼潼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此时也莫要沉不住气嗯?”
说不清他这语气算是鼓励还是挖苦,从他的表情里我也从来看不出端倪。
无心再与他争论下去,移开目光,我径自拿起他手边放着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下去,等到再要探手去拿的时候却被凌飏拦下。
“会醉!”他道,一手握了我的手腕,一手强行把我已经抓到手里的酒壶拿走,可能是怕我再去抢,他就直接回头放到了身后的矮柜上面。
“凌飏!”我不禁莞尔,垂眸看着他落在我腕上的手指片刻,又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认真道,“从来都不醉,会不会很痛苦?”
此时凌飏的眸色也稍稍有些安静下来,他没有说话,默默的与我对望片刻,还是强行把我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杯子也一并取走放到一旁。
然后,他起身绕到我身后,从背后圈着我,让我脑袋抵在他胸口的位置靠着。
辇车里渺无人声,入耳的只是身下车辙碾过,轱辘和轴承之间有节奏的摩擦声。
凌飏他本就居心叵测,可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我却讶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开始无条件的信任他。
与私人的感情无关,不是对他所做事情不顾一切的认同,也不是那种超乎在理智之外的盲从,只是他每说一句话我就会有那么一种感觉——
那很真实。
所以我没有再追问他对这场战争有几分胜算,因为我知道——他在做!
凌飏亦是没有做声,两个人默无声息的互相靠着,良久之后才听他在我轻声在我耳边说道,“看着吧,迟早总会见出分晓的。”
再次见到夜帝已经是半月之后,地点是漓江城外不远的一处开阔谷地之中,相传当年也就是在这里,澜妃与夜帝达成共识,拿到了漓江城的所有权。
而如今历史的年轮碾过,将岁月的容颜已被摧残的破败不堪,偏偏还会出现这样的巧合。
此时,对面,那个男人的战马就列在数十万大军之前,以最高傲的王者之姿与我形成对峙。
战袍猎猎翻滚,发丝迎风狂舞,将他冷峻的神情幽暗邪魅的气质都展现到极点。
我不知道当年的漓江城一役中皇祖母面对他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而抛却私人的爱憎不顾,我对他却只有仰望,只是——
我不能低头。
打马上前一步,面对前面黑压压的人群我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我知道,此时只要这只手落下去,那么下一刻眼前必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韦北辰,这是此生我为你所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可是正如曾经所言——
如果这一生我也必得要有一次强求,那么像你师父一样,我不后悔。
“此时此地,夜帝可还有话要说?”我问,语气漠然。
夜帝远远的看着我,面无表情,片刻之后,摇头。
“朕什么也不想与你说!”他亦漠然。
“那——就这样吧!”果然也只能是这样!
我点头,微微的扬起下巴,鼓满风声的袖口一寸一寸慢慢落下,身后剑拔弩张的队伍里却不合时宜传来一阵唏嘘的骚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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