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马车驶过一条条弯曲的山路,山峦叠翠,郁郁葱葱,远处小河湾的渡船在摇着橹载着来往的行人,水声哗哗。
偶尔经过几个偏僻的小城镇的时候,长街的叫卖声热闹地闯进赵菲的耳中,几个挽着花篮的姑娘眉眼弯弯地走在青石板上,白衣的书生们刚下学堂正抱着一捧书走在街上笑谈着世事,眉眼之间意气飞扬。
赵菲呆呆地看着外面的繁华尘世,书生怀揣着梦想苦读数十载,小姐独坐画楼绣花等着良人,卖花女穿街走巷挣得几个铜板......
可是这坐在马车中像个匆匆过客的她是谁呢?是悲伤苦痛的赵家小姐,还是曾经行走江湖的飞奕?
她想起原来她也曾走过不同的地方,也曾心静如水不受红尘干扰,乍一回首,原来那些日子已经远去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渐渐地染上了红尘中的欢喜悲愁,开始受到伤害也狠狠地伤害了别人。
这么久的日子仿佛是一场走不完的梦吧,一路走来,看着花开过几转,看着世事无常,看着生老病死,却无能为力。
世间的人何其多,世间的事何其多,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能免俗,兜兜转转都要经历一段悲欢离合?
临近村落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已经关上门扉点着油灯准备晚饭,炊烟四起。
赵菲站在村落的后山上远远地望着大门紧闭的赵家宅子,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道:“邱先生就葬在这里吧。”
赵老爷是重感情的人,若是知道邱先生的事情想来定是悲伤难抑,所以邱先生的事情决计不能告诉他。是自私也好,是亲疏也罢,她只知道不能为了死去的邱先生去伤害还活着的爹!
刁洛原本的意思是寻个村外的山林下葬,可是赵菲却不愿意将邱先生葬在村落之外的地方,这里是爹和娘喜欢的地方,邱先生应该会稍微安心一些吧。
“邱先生,不要怨我爹不来瞧你,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赵菲语气平静地瞧着邱先生:“若是心中有恨的话,就记住我吧。”
这片长满松树和狗尾巴草的地方成为了邱先生下葬之处,瞧着沙土一点点地掩盖住这个熟悉的长者,赵菲垂下眼睛,手紧紧地放在身侧,指骨已经发白。
纵使自责悲戚在她心中翻搅,她也无法诉之于口。
自造孽,怨不得别人也怨不得命。
赵菲抱着膝在坟前坐了整晚,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想清楚,其实现在仔细想想李昭早就露出痕迹了,他与邱先生突然之间的热络,以及在离开南会镇之前的那日,李昭的迟疑不安,李昭的闪烁其词,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不对劲。
可惜,她从来没有看清楚想清楚。
对不起,邱先生,多年安宁的生活,因为她的引狼入室而毁于一旦......
对不起,李昭,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他应该也不会遇到这样的选择吧......
赵菲压抑地闭着眼睛,眼前总是出现了邱先生伤痕累累躺在血泊里的样子,总是会想起那些似真似假的笑容和话语。
无数的画面在心头翻转,让她几欲呕吐。
刁洛远远地坐在树上,不时望向那个方向,娇媚的脸上不带丝毫的表情。每个人都要经历世事沧桑,每个人都要独自走过生命中的一程。
他想趁虚而入,却也明白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赵菲并不乐意被别人瞧见她的伤口,所以整夜刁洛没有上前安慰,只是独坐一边陪着她看着她。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僧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生而为人,在世间流转必受这八苦。谁都逃不脱,谁也避免不了。
刁洛嘲讽地笑了笑,他很少去回忆自己的事情,偶尔想起来也很快就归于沉寂。
因为曾经,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段苦旅罢了。
一个命字造就了不同的人生。千里神州,有人能仗剑狂歌,翻云覆雨等闲间,也有少年打马游走酒楼,锦衣玉食不用愁。
而他从出生到如今,唯一能依靠的都是他自己,一路艰辛地活下来了,也许差一步,便是死于葬身之地,可是毕竟这些年都走过来了。虽然知道那些与生俱来的差距,可是他依然不信命,先天的他认了,日后的路他只希望靠自己来走,绝对不能受人摆布,不管是极乐宫还是命运都不行。
世上很多人不信命,却不得不为命奔波流转,他似乎也在此列。为活着刁洛做过太多事情,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对世间多么眷恋,不过是让自己活着罢了。
对生没有太大的留恋,却又不愿意死去,于是就这样一路走下来了。
曾经,极乐宫宫主如同在玩皮影戏一般通过一根看不见的线控制着极乐宫上上下下的人,他似乎也如同一个玩偶一般被人操纵着,只是究竟是玩偶游戏着拉线的人还是拉线的人游戏着玩偶就无人可知了。
瞧着极乐宫中的争斗,他悠闲地看着事态的发展,时不时上去煽风点火,这多有意思啊!当极乐宫最终毁灭的时候,他欣赏着那兵荒马乱的场景愉悦地笑了笑然后拎着一坛上好的酒离开了。
瞧着人心纷杂,瞧着别人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总是能让他感觉到愉悦,这大概是他的恶趣味吧,其实他也没有错,每个人都会选择不同的道路。
锦衣少年可以一掷千金让心情愉悦,侠士才俊选择得人赞誉让自己满足,他无才无德那么就只好选择瞧别人的热闹了。
刁洛摸摸姣好的脸,愉快地想着——这很公平不是吗?
世间是公平的,有人自出生便能过安稳的日子,有人却得为活着受尽劫难,因此,为了公平起见,那些幸福的人应该经历一些劫难。
他不过是个自私的人罢了。
按说刀锋上活下来的人,往往没有太多的执念,没想到飞飞却成了他的执念。对了,这算是执念吧......
刚开始他觉得这可能会成为弱点,可是后来想了想——是弱点又如何呢?
一个人活得太久了,总会寂寞的。
两人相遇相知然后相爱,原想着有她相伴就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惜一路并不顺利,他在那一年多的时光中受够了失去的滋味,如今既然他们重逢了,他决计不会让别人抢去了她。
发乎心、发乎情便够了,至于是对是错,就不在他考虑之内。不过,没想到他还没动手,李昭未战而先输。
李昭,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退场了。
刁洛伸手摘下一枝春花嗅了嗅,轻轻地笑了笑,从脸上到眼中都透出喜悦,在月下分外地妖媚。
飞飞,我等得够久了,你应该回来了。
红日破晓,天光大亮,又是新的一天。
刁洛从树上跃下轻轻地走了过去,瞧着神色归于平静的赵菲忽然温柔地笑了起来,将她揽入了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微微笑着说道:“赵老爷还等着你照顾,我们回去吧!”
可不是,日子还得过下去。
赵菲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就着刁洛的手站起来,伸手拂去身上沾着的沙土:“走吧。”
回到赵家的时候,参香已经回来了,她正和白术坐在一起,见到她出现的时候眼神微微躲闪。
白术拽着参香站起身来刚想问些什么的时候,赵菲摆摆手,淡淡地说道:“邱先生就葬在后山,不要让老爷知道邱先生的事情......你们早点去休息吧,这里暂时交给我。”说完,她便与他们擦肩而过向赵老爷的房间走去。
参香张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嘴了,她望着赵菲离开的背影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们去拜祭吧!”
白术转头对着参香劝慰道:“等傍晚吧,你在外奔波这么久也该去休息一会了。”
参香红了眼圈:“我睡不着。”
刁洛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们一眼,转身好不见外地朝客房走去。飞飞现在去瞧赵老爷,他跟着也无用,还不如去客房歇息,而且守着飞飞一整夜,他现在着实有些困了。
赵菲伸手推开房门悄声走了进去,时候尚早,赵老爷还在睡着,眉微微皱着似乎极不舒服。
赵菲悄声走过去在床边蹲下,伸手为赵老爷把脉之后便伏在他的床边,低低地说道:“爹,您可要保重身体,别丢下我一个人。”
一只苍老的手搭在她的发上,然后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赵菲抬起头看见赵老爷正睁着眼睛慈爱地看着她:“你这孩子。”
“爹。”赵菲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扶着他坐起身来:“是不是我吵着您了?”
“我向来早起,最近起得晚了反而不习惯。”赵老爷看了赵菲一眼,笑道。
赵菲笑了笑,服侍着赵老爷洗漱之后将桌子移到床边,让赵老爷不用起床便能用饭。
早饭很清淡,只有菜粥与几样腌制的野菜。
赵老爷吃完一小碗菜粥就停了下来,他看着赵菲吃饭的样子说道:“菲菲,瞧着你吃饭的样子就想起你小时候,当时你那么小的孩子抱着一个比你手大许多的碗不放,嬷嬷来夺你都不应,偏要自己吃饭。”
赵菲抬头淡淡地笑了笑:“爹,我可不记得了。”
“是啊,那时候你才多大啊,怎么会记得!”赵老爷想起当时的事情也觉得好笑:“当时下人们都说我们家养了个冰雪娃娃,不仅生得玉肌雪肤,连性情也是冷冷清清。”
“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赵老爷也叹了一声,语气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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