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血箭竟然喷射到三步之遥的一架翡翠屏风上。屏风上龙凤呈祥,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飞龙身上此刻已被污血涂染成诡异的红色,一种不祥的预兆,立时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揪起了心,元侃忍不住扑倒在父皇的床榻边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翠玉屏风外,皇后李氏惊慌地拦住御医急切地问:“官家怎样?”
“回禀娘娘,陛下箭伤复发……”
“箭伤复发怎么会吐血?”
“是,怒急攻心。”御医惶恐地低首答道。
李皇后脸色一下苍白,皇上竟然还是放不下柴芷青,让柴芷青和亲,很大一部分有她的阴谋在。
是她极力游说皇上同意了辽国的和亲提议,相比与江山社稷,再难舍的女人赵光义也一定会舍得,她知道。
然而,他终究还是伤了,伤得这样深。从那场才艺比试结束后,赵光义一回到宫里就开始吐血。
此时看去,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原本的英武被衰败和虚弱替代,全身的肌肉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去,只两日便瘦骨嶙峋的好像换了个人。
“承恩,唤德芳进来,我有话跟他说,其余人都退下吧。”
赵光义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面色虽然灰暗,神情上却十分平静,拍拍满面泪痕的元侃的手,示意他暂时退出。
赵德芳从琼林苑负气回府,就接到宫里传报,急急赶了过来,却没想到,一向威严身康体健的皇叔竟然会如此这般景象。
“德芳。”赵光义努力挣起身子,半靠在龙床上,用温和地目光看向自己的侄儿。
“德芳在。”赵德芳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看皇上此时的衰弱。
“德芳,你怨恨叔叔吗?”
“德芳不敢。”
“你应该心生怨恨的,先是先祖,然后是德昭,再然后是芷青,还有,还有这个人人都想得到的皇位。”
“皇叔?”赵德芳惊恐地抬头看向叔叔,心想,难道叔叔要杀了自己吗?
“没事,你怨恨是正常的,如果你连怨恨都没有,那你也太没有血性了。你如果,稍微勇敢那么一点,芷青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处境。”
“德芳以为叔叔是喜欢芷青的。”赵德芳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就因为芷青是我喜欢的你就不敢争取?”赵光义眉头紧皱,忍不住又咳了咳。“唉,只是对不起芷青了,原本想要她快乐,没想到最终却要她背负这么多。你知不知道这丫头多有意思,竟然说自己是另一个柴芷青,什么来自一千年前,呵呵,这个鬼丫头,从小就喜欢胡说八道。”
浅浅的笑容,如同池水微漪,一圈圈荡溢开来,竟然慈祥温暖。只是唇边的血迹让这慈祥有了回光返照的迹象,仿佛冬日里不忍降落的太阳,虽然也是努力的不甘心的,可终究敌不过黑夜。
“德芳,你要振作起来,你的弟弟们都小,无论将来谁做了皇帝,都需要你来好好辅佐,至于芷青,皇叔会补偿你的,你看,那天那么多名门闺秀,你看好了谁,就可以拥有谁,这天下除了皇位,只要你喜欢的,叔叔都会给你。”
“我只要芷青。”也许是赵光义的一番话刺激了他,赵德芳终于有了勇气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自己一向惧怕的皇叔。
“唉,你这孩子。”赵光义黯然一叹,知道大宋此时还不具备跟辽国再度交战的底气,牺牲一个翌祥公主如果可以换来大宋几十年安稳日子的话,即使是再美的女人也是值得的。
“不可挽回了吗?皇叔。”
赵德芳有些绝望。
此时心里真的开始怨恨起这个躺在床上的即将死去的人,他甚至恨不得他马上死,如果,那样可以换回他心爱的女人的话。
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明了地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他需要柴芷青,需要他,没有她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的天空还会不会是晴朗的,他记得她轻柔地伏在他的身上,用醉人的语气与他说着体己的温暖的话,这些话,从来也没有人可以对他说,是亲情和爱情交融的滋味,是血与肉拥抱的滋味。
没有了血与肉,他还要朽骨上的繁华作甚?
“德芳,生在帝王家,一切不由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社稷为重,以国家的安宁为重。何况芷青也许是喜欢的也说不定,女人心,海底针。”赵光义想起芷青拒绝他时的样子,那么的坚决与决绝,以前,他一直以为那个青涩的小丫头是喜欢他的,是崇拜他的,所以他才会允许她活到如今,允许她在伤害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后还能安然地活着。谁想,一切都是错,啼笑皆非。和亲,未尝不可,谁让她欺骗了他,让他用这些年来等她长大。
赵德芳退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传唤到大殿外。他走过我的身边,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犹豫着拔脚离去。
风起了,大殿内黄色的垂幕悠悠舞动,太阳的影子忽明忽暗地在帘幕间飘荡,使大殿看起来像一座陈年的佛堂,檀香混杂着血腥之气,一股股地直冲鼻腔。
我静静地看着对面床上的赵光义,忽然明白这其实是一场临终告别。
“皇叔,我是青儿。”
赵光义的神志已经处于朦胧状态,听到我的呼唤勉强挣开双眼,目光却很混沌,半天方定在我的脸上,干枯苍白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粗浅的笑意后声音暗哑响起:“是青儿哦,过来,到皇叔的床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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