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这样深了,郡主也睡不着吗?”
不等我搭话,她又幽幽长叹一声,声音里竟然有着一种同情之味:“郡主还是不死心?他是不会娶你的,就算你把他的女人都除去,他也不会让一个前朝的公主当皇后,你死心了吧。”
“谁?”我愕然,惊骇地瞪大眼睛。
“官家啊,郡主难道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呵呵,你怎么可能忘记呢,你的不肯嫁,不就是惦记着一心要官家娶你吗?花蕊夫人,小周后,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曾经让官家那么迷醉,最后还不是一一都死在你的手里?外人还道是官家心狠,害死了她们。”
我大惊失色,官家?赵光义?怎么可能?
“你自幼在官家身边长大,不知何时种下孽根,竟然不顾纲常爱上官家。想你当年好似天真无邪,竟然可以设计陷害了花蕊夫人,又数语逼死了小周后。官家虽然极爱她们,因你年幼,却不忍心惩罚于你,只是常常忍不住到花蕊夫人生前居住过的楼阁前去缅怀。你气恼不过,竟然放火焚宫,大火将楼阁燃烧,一根木梁恰恰在这个时候堕向哀悼中的官家,你却在这个时候扑上去推开了官家,你受了伤,很重,宫里的人都以为你活不了了,你却又活过来,你知道你是最应该在那个时候死去,那个时候也许官家已经喜欢上了你。可是你活过来了,活过来的你竟然好像忘记了从前,他们都信,我不信,我就安排让你出嫁出宫,没想到你竟然敢违抗圣旨私逃出宫,你可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说到后,符皇后凌厉的眼神仿佛要射穿我的身体,挖掘出里面躲藏的阴暗灵魂来一样,啧啧地砸了咂嘴。我看向她的嘴,她的嘴角竟然干裂,洇出血丝。
我忽然起身站了起来,她吓了一跳,见我走向旁边的茶几,方才定了定神。没想我会倒了一碗茶给她,一碗凉茶。
她战战兢兢地接过来,眼睛鼓鼓地看着手里的茶碗,“你也要毒死我吗?”
“怎么会呢,我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话,真的。我就要出嫁了,可能你不知道,我要嫁给杨六郎了,是杨延昭的弟弟。”
“呵呵,怎么会是这样?我原来想只有长子才能继承爵位,才有资格迎娶举世无双的郡主,没想到你会选择杨家六郎。”
符氏的脸上飞起一抹殷红,猛然咳了咳,袖子掩在嘴上,拿开时竟然吐了血在上面。
原来我的从前竟然如此不堪,原来我附身的这具看似美貌的躯体竟然如此歹毒,难怪皇上不敢让我继续住在宫里。也不敢随意处罚我,怕担负虐待前朝遗孤的罪名,毕竟柴芷青是高祖皇帝当着大臣的面慎重托孤给赵光义的。
出了瑶华宫,望着冷月秋空,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冬儿默默地跟在我后面,低着头不敢看我。符皇后的话,她一句不拉的都听到耳内,一定也是被这些秘密骇住了吧。
我苦笑着摇摇头,毕竟我不是真正的柴郡主,关于花蕊夫人,关于小周后,我只能表示遗憾,并不感觉一点点自责。
然而冬儿不知道现在的我不是从前的“我”,“我”的狠毒一定是让她害怕了,这害怕竟然让她忘记周照,忘记她曾经害怕的鬼怪。
“冬儿,有时候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而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符皇后的话,你还是忘记了得好。”
“是,冬儿什么也不记得了。”
冬儿抬起头努力地对我笑了笑,想着故作轻松,却似乎显得更加沉重。
我心里郁闷,泱泱返回寿康宫,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眼,天就放亮了。恍惚中,听得外面敲响了钟声,有人慌乱地跑来跑去。
“什么事?”旁边屋子里传来程太后苍老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咳嗽声,吐痰声。
“回禀太后,是瑶华宫里的符娘娘千秋了。”
“啊?怎么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我一惊,猛然睁开眼,披上衣服下了地,刚要冲出去,忽然想到衣衫不整。于是按捺住心惊在梳妆台前坐了,冬儿拿了桃木梳子已经准备给我梳理头发。
“瑶华宫的人称,皇后娘娘是用金钗自尽……”
啪嗒一声,冬儿手中的梳子堕在地上,一下碎成两截。
冬儿颤抖的手似乎已无法理顺我的满头青丝,我长叹一声,接过半截桃木梳缓缓梳拢黑色的长发,挑一根白色的丝带松松地挽在身后。
符氏,难道是我的深夜探宫,促使你走上这条不归路吗?
想这帝王家的人实在是太过脆弱。男尊女卑的社会制度,后宫的嫔妃像供奉神灵般,将自己毕生的命运系挂和依托在后宫内唯一的男人身上。在那厚重高耸的充满威严和禁忌的高墙内,浓重的寂寞又锁住了多少女人的青春和生机。符氏的死,应该是死于绝望,死于赵广义对她的薄情寡义。连前朝的一个遗孤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她一个所谓的六宫之主,一件事情做的不得皇上的意,便被打入冷宫,这样的她,大约是感觉生无可恋了吧。
后宫,真是一个充满心机,计算,势力,争斗,阴谋,较量,手腕的地方,这里可不理会满庭朝政,可不关心国家忧患,不考虑天下所属,只要,你能得到那一瞥的垂青,得到那一瞬的眷顾,专宠和溺爱这种看似痴情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样一个阴暗的环境下安逸的生长的。得不到的梦想得到,得到的又怕失去;得不到的机关算尽的破坏,得到的就不惜一切的霸占。慢慢,人性终究扭曲在这压抑憋闷的后宫之中。多少冤屈,多少沦陷,多少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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