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卡啦啦。
内务府慎刑司的牢门打开。
我走进去。
看看,还和当年一样,昏暗阴冷,我曾经也是被关过这里的,还差点儿送了性命,坐牢的滋味儿一点儿也不好。
往里走去。
有人给我开了一间牢门,我进了门去。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坐在桌边,听到有人进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也不吭声,又将眼睛转向了角落。
我皱了皱眉头,说,“见了本官还不行礼?!”
她那原本笑靥如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幽幽地说,“将死之人还要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呢?”
我也没工夫和她一般见识,说,“上谕,赐你死药,你谢恩吧。”
她从木凳上滑跪下来,磕头,“奴婢领旨。”
我刚想出声说话,她忽地向我跪爬过来,抱住我的双脚,虚弱而又急切地说,“宁夫人,奴婢知道您是好人,奴婢求求您,您能告诉奴婢,太子他怎么样,太子他……”
我暗叹一声,还真是对儿苦命鸳鸯,告诉她,“太子已经被废了,刚刚已送去了咸安宫。”
她听后颓然伏在了地上,“他能活着,就行了……”
我蹲了下来,轻声对她说,“听好了,废太子托付了本官,本官会救你,一会儿,你喝了那药,就会像死了一样,本官把你送出宫去,你以后就隐姓埋名过活去吧。”
她抬头惊讶地看向我,而后目光有转为凄楚,伏地泣哭不已,“没了他,我还活着做什么呢?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这怜香惜玉的性子又上来了,伸手扶她,“你要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找个好人家就嫁了吧……”
我话还没说完,她一下子拉住我的手,“宁夫人,奴婢知道您有本事,您既然能将奴婢送出宫去,那您能不能,能不能将奴婢送去太子那里?奴婢求求您,求您成全……”
啥?
这俩人怎么都这样?一个求我把人送出去,一个求我把人送进去,这可都是欺君大罪,我有几个脑袋?
“你这不是难为本官吗?能把你送出去,本官已经是欺君了,再说,你知不知道,要是进去了,恐怕就得囚禁一辈子,你可就再也出不来了,你……”
“大人,奴婢求您,”她又是给我磕头,脑袋磕到地上都磕出了血。
我于心不忍,出手拦他,“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您是位奇女子,春华时常听人讲您的故事,太子爷也总说您最是重情义的,最是让人敬佩,您一定能帮春华这个忙,对不对?你我同为女人,您最知道女人的苦,一个女人若没了心爱的男人……”
“行了,你说再多也没有用,再说那个太子有什么好?值得吗?你才多大的年纪?可不能犯傻,快点儿把药喝了,我送你出去。”
我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药,这可是当年仓央嘉措给我的灵药,世上统共就两颗,给了她一颗,我还真舍不得,可是谁让那时看着太子就要被终身监禁了,一心软就答应了他呢?这个太子,都给我找了多少麻烦了?
将药递给她,“给,快吃了吧,可别耽误工夫了。”
她哽了一下,一把打掉我手中的瓷瓶,“不能和他厮守一生,我还活着做什么?!”
嗨,还是个倔丫头!
她抹了把眼泪,“都说他不好,他确实没有可取的地方,什么都不会,可是,他却对我好,全心全意爱我,他什么都不要了,就只为了我……这世上相爱的人不就应该在一起?我郑春华不求什么福寿康宁,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就这么的难?不管他是太子还是囚徒,我都要和他在一起……今生不能和他在一起,又与死了有什么分别?若是我死了,是不是我的魂魄就可以守在他的身边?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化去这一身的罪孽?若是我死了,能向老天求来他的平安,我情愿去死。”
她又坚定地看向我,“既然您不能帮春华这个忙,春华也不为难您,既然不能和他在一起,春华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春华这就去了,只求您,别告诉他,别告诉他春华已经不在了,行吗?”
说得我这个心酸,站起来,长叹一声,“行,行,我没服过什么人,就服你们两个,等你见了太子,把这话带个他。快吃药吧!”
她一愣,又将欣喜转上眉梢,“您答应了?春华给您磕头!”说着就给我磕头,抓过地上的瓶子,倒出来,还没放进嘴里,又看向我,“您真的答应了?真的吗?没骗奴婢?”
“切,”我转身往出走,“你吃不吃自己看着办。”
到了门口,我站定,低声对门边儿的陈福说,“能办好吗?”
他俯身道,“大人,放心。”
“嗯。”我点头,走出牢房。
到了外面,看了看晴朗的蓝天,唉,突然想起了远方的那个坏蛋,他,也该回来了吧?
已经好久没再给他写信了,我连折子里夹的纸条都不看了,每次看着他送来的奏折,看着他的字迹手都会痒得厉害,想写些情意绵绵的话,却又不敢了。
我承认自己对他的情意,可这情意不会是单相思吧?
他对我又有多少情意呢?他那心里江山最大,占上七成不为过吧?人家还有家事这就又去了两成,还有琐事,唉,我越分析,那对我的情意就越少了。我对他是理不清头绪,想他越多,越不清楚。你说,他不会是觉得要离开得太久,怕我跟了别人,要稳住我才会对我许下什么不碰其他女人的话吧?哄我?
这一段时间所遇到的事让我更加不敢轻易相信这里的人。为了权利,这儿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这儿的人是没有感情的。
胤禟,他心里爱的只是从前的尘儿,或许也不是爱了,只是一种心灵的寄托。想着尘儿对他的爱,憧憬着尘儿的美好,他就可以活下去。所以,他接受不了现在的武闺尘。
我已与他越走越远了。
亲爱的闺尘,现实一点儿吧,搞点儿实在的最重要,咱也是有事业的人啊!
女人就是不该把全部的心思寄托在那似有若无的感情上。
我不该傻傻地指望四爷太多,差不多就行了。
女人是需要爱情滋养的,就像花儿需要阳光。没了爱情,花儿开得也不会娇艳到哪儿去,可是阳光照得太强花儿又会烧焦了。
适当的爱情,才会有益健康。
呵,胡思乱想的,这毛病得改。
接着向前进。
太子再次被废,朝中又一次掀起了立太子的新高潮。
有一天康熙找我谈话,问我,“宁夫人,你说朕该立谁为太子呢?”
“这个,”我犹豫着说,“万岁爷,臣没有人选。”
“为什么?”
“臣愚钝,想不到该推荐谁为太子。”
“哈哈,朕那么多的儿子,二十多个,竟然找不出一个能让你武闺尘辅佐的人?”康熙笑着,黑洞一般的眼睛盯着我,“老四,也不行吗?”
我腰躬得更低,“闺尘做官只服从皇命,绝不敢有一丝偏差。臣觉得现在的四爷不适合做太子。”
“哦?现在的四爷?这是什么意思?”
“臣觉得四爷刚强有余,怀柔不足,若是性子改一改或许能胜任储君,因此臣有这一说。”
康熙向前走,笑说,“他在西北赈灾,做得就不错,柔性上也是有的,为百姓办了些事情。”
我笑道,“四爷倒是适合赈灾,他到哪里,哪里的官就都不敢克扣钱粮了。”
“嗯,”他点头,慢慢往前走,过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朕的后继之人定要措大清江山于磐石之固,也要让臣下能够依赖啊……”
后来,臣子们再提议立太子的时候,康熙就说太祖没立过太子,太宗也没立过太子,他干嘛要立太子呢?
立太子的事儿也就无限期拖延了下去。
他回来了。
我率领百官到城门十里外相迎,这阵仗是康熙当初答应过的。
远远的就见那钦差的队伍过来了。
他是亲王,又是钦差,队伍里的红罗绣伞,红罗华盖还有红罗扇,红黄交接着一大堆。
舆车停下。
我们这边儿由礼部的司礼官唱道,“凯旋令,奏乐!”
号角喇叭的就响了起来。
那边儿车帘一掀,一个挺拔高大的人就下了车来。
离的太远,我也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是大步稳健地向我们走过来。
我率先跪下,身后扑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我大声说道,“臣奉皇命率百官恭迎雍亲王还京!”
他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站定,低沉着嗓音说,“宁夫人请起,各位大人请起。怎劳得各位大人如此远道相迎?快快请起。”
我起身抬头,他那一双乌黑深邃的眸子正望着我,还是沉着脸,看不出表情,依旧是那庄重威仪的气魄,也没什么变化。
我带上职业性的微笑,“雍亲王为国为民在外奔波数日,臣等理应相迎,万岁爷已等您多时了,雍亲王请。”
“嗯。”他迈步向前就走,不再和我说话,去和其他官员打过招呼,换了车驾,进宫觐见皇上去了。
觐见过后,皇上还赐了宴席。
我瞧了瞧,天都快黑了,大概也没有我什么事儿了,就赶紧回了自己的府去。
我的新府邸,已经住进来二十几天了,皇上赐的,前明的一座王府,比原来的还要宽敞。
府里没了两个人,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换了新地方,也算换了个心情,都准备着重新开始,也都刻意不去提前一段的事儿。日子啊,总是要过的。
想着,他回来了,今天应该会来我这里吧?如果他真的想我,一定回来的。
我的心里其实还是雀跃的,盼着他能来。
哼着小曲儿美美地泡了个澡,将前几天新做的一件睡裙拿出来,呵,虽然说着不在乎,知道他要回来了,竟然破天荒地自己设计了这么一件吊带睡裙,羞于找裁缝,都是我自己剪裁,时间仓促也只是在腰间用金线勾了一朵牡丹花,不过效果还行,灯光下会泛着一层梦幻般的光彩,我敢打包票他没见过这样的衣裳,也没见过穿着这样衣裳的人。
穿在身上,自己在镜前照着,镜中人如水的眸光,微微翘起的红唇,及腰柔长的发丝,晶莹雪白的脖颈与肩膀,光滑的后背,纤细的腰肢,线条流畅,裙摆刚过膝盖,露出大半截儿美腿,嘿嘿,咱也不差啥嘛,还不迷死他?
呀,有点儿冷,十月份了嘛,赶紧拿过睡裳披在外面。
我是该在床上等他,还是该在地上?床上?是不是太矫情?地上?这身行头在地上?
哎,我这是怎么了?也不用如此呀?不就是个他吗?回来就回来了呗,用得着搞这么多奇怪的事儿吗?
暗自笑话自己,坐到榻上,拿了本书开始看。
没过一会儿,就抬头看向门边儿,怎么还不来呢?宴会还没结束?应该是时候了呀?
等啊,等啊,不时地看那边儿的西洋钟,都快九点了。
他是不是,不来了?
不会吧?再等一会儿。
又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来。
人家给你写信你也不回,人家还会上赶着再来你这儿找没趣儿?
呵,真是好笑,人家有家有业,有妻有妾,还会想起你吗?武闺尘啊,原来你才是这天下间最大的笑话!你算是他的谁?你算是什么?情妇?玩够了就分道扬镳?你还没收过他的钱,你亏大了!
早就跟你说了不该指望他,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将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儿,咱也是有事业的,咱要工作了。
走到书桌,干活儿,批折子!
拿起折子就看,哪里能看的进去?
睡觉去!
站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
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响起。
这是?是他!我认得他的脚步声。
刚刚吩咐过,若是他来了,就让他直接到我屋里来。
我,我该怎么办?
慌忙坐下,将一本折子打开,捋了捋头发,我可是有工作的。
知道他进了屋来,却没说话。
我抬头一看,他就站在门边儿,背着手,还是那张黑脸,紧紧地盯着我,让我有种压迫感,不觉一抖,冷得厉害。
我该如何应对?
桌下的手都点儿抖,我说,“深夜到访,四爷有事?”
他黑眸一闪,还是不说话,沉着脸,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过来。
我看着越靠越近的他有些无措,又问,“四爷有事?”
他还是不说话,却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到了我书桌前不远的椅子上,自己还到了杯茶,喝上了。
这人!他要干什么?要我向他服软,说好话?不可能!
不理他,我又低头批起折子。
这个气,压迫感又强,我哪能进行得下去?
啪,将毛笔用力按在桌上,我站了起来,往床那边儿边走边说,“来吧,不就是想要吗?还不快点儿。”
将身上的睡裳脱了下来,扔到一边儿,躺到了床上,背对着他。
过了半晌,也没听到他的动作,我闭着眼睛出声,“不来吗?我可要睡了。”
沙沙地,他的衣服在响,似是站了起来,他走动了两步,带着沙哑的嗓音,透着一种难言的伤心与疲惫,他说,“又变了,答应过的,又不做数了。”
他长叹一声,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我伸直了耳朵都听不到了,我才扭过头去看,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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