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口中说着,“请先生出题。”心里别提有多不乐意了。

　　那老头一声长叹,“‘寄宿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请大人试对。”

　　这一题难就难在每个字都是一样的偏旁,还有对仗工整,真难对啊。

　　我看看对面那老头,这个联不就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吗?六十来岁的人了,还要投靠在他人门下,其中苦闷怎是一个‘寄宿’一个‘牢守’能够全扩得了的?再看看身旁的那些人,他们也都在沉思,也许也都是在想着自己的直着。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直着,都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陷进自己挖的深坑里,不可自拔,还要往里去钻,不惜送掉自己的姓命。

　　我也一样。我本不喜欢纷扰,可是却时时的让周围的人,事一步步地推到这处境上来,我想逃脱,可是终究又是自己放不下,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了。

　　我望着远处的湖面,上面隐隐飘着轻雾,真似幻境。

　　也许放开了一切,便可以羽化而登仙,逍遥自在去了……

　　放下?

　　“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天不早了,三哥,你管不管饭啊?要不咱们回吧。”老十在那边着急了。

　　我回过身来,笑道,“十爷莫急,下官已经有解了。”

　　“哦?大人对出来了?”那老头眼中一亮。

　　“呵呵,这题本也不难,只要先生能看看外面就好了。”

　　“外面?”他过来,站在我原来的位置,向外张望。

　　“下官的下联是,‘远避迷途退过莲迳返逍遥’。”

　　那老先生沉思一会儿,忽然转身向我一拜,“大人,老夫受教了,谢大人提点。”

　　“先生快别这样。”我赶紧扶起他。

　　他却已老泪纵横,“想想我查某一生也只是陷在了一个泥潭里,老了,终于觉悟了,不如放下,不如放下呀……”

　　他又拜向三阿哥,“贝勒爷,多谢您多年来的照拂,现在查某已然悟明了一些事,想离开这里,请贝勒爷见谅,查某告退了。”

　　“查先生,你……”三阿哥措不及防,十分不舍。

　　“查某去意已决,三阿哥勿留。”说着,转身离去。

　　“哎?怎么回事?这老头怎么说走就走啊?”十阿哥在那儿不明所以。

　　“十哥,你是干什么来的?不是说会文吗?怎么?不敢了?”十三在开始叫阵了。

　　“我怎么不敢了?不就是诗文吗?看我的。”他站起来,来到那品兰花前,伸手一指,大声道,“兰,兰……”脸忽地通红,说不下去了。

　　众人都看着他,憋着笑。

　　我赶紧出声解围,“好!十阿哥果然高明,竟然能用填词联考在下,下官对,‘药’。”

　　他疑惑地问我,“填词联?”

　　“哈哈……十哥,你不会连怎么填词都不知道吧?”十三大笑。

　　“笑什么笑?没说过还没见过吗?看我的。”他又小声问我,“填词联?”

　　“十爷尽管说。”我给他一个鼓励的笑。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蕙兰。”

　　我回道,“山药。”

　　他想想,一咬牙,“美蕙兰。”

　　我回道,“丑山药。”

　　“娇滴滴的美蕙兰!”他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词来了,就随口说了一句。

　　“扑!”十三把刚含进口的茶水全都笑喷出来,“哈哈……十哥是想那娇滴滴的大姑娘了吧!”

　　众人也都笑出来。

　　我笑对,“连着毛的丑山药。”

　　别人一笑,他就更不敢说了。转来转去,摸头擦脸。

　　这时一个婢女过来换茶水。

　　老十见了,兴奋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姑娘的肩,“她身上绣着娇滴滴的美蕙兰!”

　　周围一片暴笑。那姑娘吓得都要软倒了。

　　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腰间挂着连着毛的丑山药。”

　　“行了,老十,你快把人家姑娘放开。”八爷忍笑开口说道。

　　老十这才松了手,那姑娘哭着跑了出去。

　　老十还不明所以地问,“她怎么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都该回了。”四爷站起来,向三阿哥一抱拳。转身要走的时候却深深看了我一眼,又停下来。

　　我赶紧低下头去。那股压力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听他说道,“三哥,陈大人才华横溢,你不请他留下点儿墨宝吗?怕以后想求都难了。”

　　“对,对,四弟说得极是,陈大人,请为我府上留张墨宝吧。”三阿哥向我作揖。

　　他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我留字?难道他已经察觉了什么?

　　我平时所写的都是柳体,可是想当年是在他面前露过的,看来以后都不能再用了。

　　那边已经备好了纸砚,三阿哥请我过去。

　　我心下已做了决定,大步向桌子走去,拿笔沾足了墨水,抬头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提笔用颜体写了下去,“宾客满堂话春秋。”

　　这几天我都是闭门谢客的,因为考试在即,我要避嫌。

　　可是府里还是不停地收到拜帖和礼物。我都一一让顺儿退了回去。

　　只有几个人的没退。一幅三阿哥的亲笔字画,几本八阿哥的书,老十送了一箱子珠宝来,我本是要退回去的,可是他冲进来对着我大叫,说我是看不起他,他要全都扔湖里去,他自己也跳进去。我也不能接这谋害皇子的罪名啊?只好勉强收下,以后再想办法还他不就得了。

　　最绝的还是四爷,他第二天给我送来一大筐老山药!我想了半天也不知为何。也是,要是正常人,能当得了皇上吗?寓意太深,我无解。最后,决定这样想,这人的脑子出了毛病。

　　七八天后,我余庆的大队人马就杀到了。我的老婆,孩子,生子,生子媳妇,生子的孩子,师爷,张勇……也就来了六十来人吧。我现在知道了,我的院子买小了。

　　大家见面,沸腾一片。

　　别人也就算了,我问师爷,你怎么也来了。

　　人家说了,没了我,他喝小酒儿都不塌实,他想着我这么大的官儿,府里一定缺总管啊,他就收拾收拾跟来了。

　　看着他一副跟着我有肉吃的样子,我说,是,是,这活儿就是给你留着的。

　　生子说,原来京城里就有商行的分店,做起来也容易。不过,我的孩子里有几个不错的,进京的时候显示了一下身手,办起事来特有天赋,要是派到商行一定能干成大事。

　　我说那好啊,就过去吧。可是没想到,那几个半大孩子说不想进原来的分店,要自主创业,开自己的店。还真是得了我的真传!我大加赞赏,说行,你们商量着给我个开店方案,我看看,要是可行,我就出资,你们干去。他们六七个高兴得不行,凑成一小堆,找地方商量去了。

　　晴儿见了我就开始哭,直说我瘦了,弄的我也不好受,把她拽到里屋,抱在一起哭。

　　第二天,那几个孩子就来找我,说想要开典当行,把计划书都交给了我,我看了看,觉得挺详细,几个人分工也明确,就让他们干去了。

　　我没想到的是,这些孩子还真干出了名堂。后来,他们的处女作---富字号典当行,顺利开张,并且迅速作大作强。也为他们后来的银楼事业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都是后话了。

　　三月初八,殿试正式开始了。

　　清代三年一大比,试诸生于直省,叫乡试,中试者为举人。次年试举人于京师,叫会试,中试者为贡士。皇上再亲自出题于殿上,叫殿试,名第分一、二、三甲。一甲三人,叫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

　　天还没亮,我就已经来到了保和殿,这里是专门用来考试的。六部等派出的人员也早就集合在了这里。我的副主考,是位纯正的满人,皇亲,世袭的安郡王。

　　到了时间,有人开始唱名,一个一个地念着生员的名字,再有人领进来,安排坐下。三百多号人,还真费了不少时候。天都大亮了,才算完事。

　　我听着,还真听到了几个原来书院人的名字。只是有施云锦去却无王云锦。仔细想想,施,那不是他的母姓吗?应该就是他了。这才放了心。

　　三声静鞭响起。皇上驾到了。

　　先是皇上说了一番套话,大概就是国家需要人才,而你们就是人才,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众望,用心去答题吧。

　　接着又说了题目:诏,奏议各一篇。另以圣贤书中的“乔木”一词为引作策论一篇。

　　旁边的安郡王碰碰我,小声问,“大人,可有解?本王才疏学浅,没有悟到。”

　　“下官也还要再思虑思虑,只想到了《孟子?梁惠王》中到是有乔木一词,万岁爷的圣意莫不是落在了最后一句‘为民父母’上?”

　　他低头想了想,又点点头,“是了,应该就是这句了,大人真是高才呀!谢大人提点。”

　　我赶紧摆手,“王爷客气,这也只是下官猜测,或许还有好解,到时候还要王爷提点呀!”

　　他摇头,“多半不会有错了。阅卷的时候,咱们再商量。以后还要大人多指教呀!”

　　“不敢,不敢!”

　　回头就看到有生员昏倒,被送了出去。心理素质还真是差。

　　这考试还真是慢,都快黑天了才完事。

　　我又一刻不停地开始阅卷。

　　两天后,我和郡王带着选出的前十名的卷子,候在乾清宫外面等着召见。

　　不一会儿,李德全出来,“大人们进来吧,皇上传呢!”

　　我们进来,见到四阿哥也在。

　　君臣见了礼。

　　“皇上,今年科考试卷已经阅闭,共选出优者二百八十九人,此为前十名试卷,请皇上定夺。”他是要在这里选出前三名的,就叫御笔亲点。

　　“这么快?快呈来朕看。”

　　我将第一卷打开,呈给他,“皇上,这是臣子们拟订的第一名人选,请皇上过目。”

　　卷子上经典的句子都被我们细细地圈点出来,他看着也很满意,“嗯,不错,确是妙语连篇。”

　　看到第三份上,他大感赞赏,“很好,朕看着这篇文章写得最好,怎么竟是第三名呀?”

　　我回到,“回皇上话,这篇文章确实精彩,立意精妙,语句精美。确是状元的不二人选。可是,却在文章中犯了避讳,因此落等。”

　　“哦?是讳了哪个字?”康熙问道。

　　“是误了圣讳的玄字。在这里。”我为康熙指出来看。

　　他细细看着,一笑,“此句言辞激昂,正是心潮澎湃之时所作,下笔激动了一些。无妨!”他抬头看我,“这就是新科状元了!叫什么名字?”

　　我心中一喜,连忙下拜,“恭喜皇上又得一名贤才!此人名叫施云锦。”

　　“哪里人士?”

　　“皇阿玛,您是见过此人的。”旁边的四阿哥说到。

　　“是吗?什么时候?”康熙现在心情很好。

　　“皇阿玛还记得四十二年的江南之行吗?在天一书院带着咱们观看的那个。本名叫王云锦的,这施是从了母姓。”

　　“哦,记起来了。”康熙叹到,“又是一个天一书院,已经连续出了多个状元了呀!门生为官者,何止百人?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书院,却是一个小女孩主事!老四,朕不是已经将那此女指婚于你了吗?可接进府来?”

　　四爷恭身回到,“回皇阿玛,已经接进府一年整了,只是因为水土不服,病了这许久,脸上又生了疮,才没带来给皇阿玛请安。”害我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上。可这人撒谎连草稿都不打,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真是服了他了。

　　“病了?让太医院速速派人医治。当初朕本是想将此女指给十三的,可是十三太年轻,此女又过于聪慧,恐十三压制不住,反而不好,方赐给了你,你要善待之。事关江南学子,你要慎重。”

　　“是,儿臣谨记。”

　　“好了,陈景亭留下,你们跪安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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