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琢禾耳中嗡嗡作响,看着灵犀焦急担忧的面庞,脸上毫无血色,恍惚着问道:“灵犀,你说了什么,我未曾听清……”
灵犀眸中泪水盈盈,怯怯地看了眼琢禾,低声道:“回公主,灵犀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将公主近况书信告知皇上。昨日便是约定之日,可前来拿信之人却告诉了灵犀这一噩耗,皇上在早朝之时突然暴毙,而皇后娘娘在当晚投缳自尽,留下一封血书追随先帝而去。”
琢禾心如针扎,满腔的悲伤哽在喉头,再也无法忍受咽间的那股腥臊,弯下身子捂着嘴猛烈地咳嗽,忽然只觉手中一阵温热,举手一看,竟是一片带着黑丝的殷红。心中顿时悚然一惊,混沌了许久的脑海却渐渐变得清醒。
“公主,这是怎么了?!我……我去打水。”灵犀顾不得礼数,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外冲去。
云清言眉头紧锁,一把握住琢禾的手脉,顿时眼神复杂难懂,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不打紧,这只是淤血,吐出来就……无妨了。”
琢禾置若罔闻,自顾自喃喃着:“怎么会这样呢?父皇身体虽差,但怎么可能突然就……还有母后,母后与父皇向来恩爱,可是她怎会如此狠心抛下我和姐姐,就这么追随而去?我不信……他们怎就这么狠心……”
云清言抓住琢禾撕扯着锦帛的手,眼神中略带讥诮,当见到琢禾眼底的一片悲绝之时,却忍不住想给予她一丝安慰。
“生死有天,阿琢勿要太过伤心。”
琢禾紧紧抓着他的手,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清言哥哥,父皇与母后是这样好的人,老天怎能如此不公?他们明明还有好长的路可以走,他们明明舍不得我和姐姐,他们舍不得的……”
她虽不是真正的风兮琢禾,但早已将二人看成自己的亲生父母。至亲离去,心中如掏空了一般痛楚。
云清言任由琢禾尖利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唇边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声音轻得有如蚊呐:“这就是报应……”
琢禾的身子陡然一震,手渐渐地松开,怔怔地看着窗外。她虽不知道父皇母后曾经做过什么,但自从她进入这个躯体内,瞧见的都是他们对自己的好。或许是……或许是老天给自己的报应?报应自己占据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肉体与亲情?父皇与母后,在那一个世界,与他们真正的女儿团聚了么……
那她呢?那姐姐呢?苍天实在不公!
琢禾猛地推开云清言,下了床疯一般地朝外面跑去。灵犀与念画捧着热水急匆匆地迎面赶来,却被琢禾撞倒在地。云清言心中波涛汹涌,想也未想便跟着琢禾跑了出去。而琢禾却像脚下生风一般,将云清言远远地甩在身后。
夜空漆黑一片,不知跑了多久,凤鸢宫外的灯盏渐渐出现在眼前。四周偶有提着宫灯的婢女走过,看见唇角沾着血迹的琢禾跑过,皆吓得低了头匆匆往前赶。阴暗处一个长相白净的小太监只瞧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地转过身子往回赶。
“皇子殿下!皇子殿下!”福宝形色匆匆地奔至书房,未来得及通报便闯了进去。
紫夏璟池手中持着书卷,斜靠于榻上,微微皱眉呵斥道:“狗奴才,何时变得这么没有规矩!前几日的教训莫不是忘了?!”
福宝吓得一哆嗦,赶紧跪下,一想起前几日因一时嘴快而被罚掌嘴两百,到今日还隐隐作痛,不禁后悔自己怎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如此咋咋呼呼。
紫夏璟池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福宝,声音愈加低沉,“怎么,这般匆匆忙忙地闯进来,就为了给我磕头么,嗯?!”
福宝忙磕磕巴巴道:“不……不是,请二皇子恕罪!奴才只是刚刚瞧见公主朝陛下的寝宫跑去,脸色十分难看,嘴角似乎……似乎还有些血渍,不知出了何事。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甚为担忧。奴才便……便急着来禀告二皇子!奴才绝非有心冒犯,还请二皇子莫……莫要……”
紫夏璟池握着书卷的手一紧,不耐道:“公主的事与我何干?还不给我滚出去!下次若是再犯,定不饶你!”
福宝如蒙大赦,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紫夏璟池又看了两眼手中的书卷,却是根本无法再静下心来。一个个的字迹如漂浮在半空中,左躲右闪根本无法抓住。狠狠地将书卷扔到地上,低声咒骂了一句,紫色的身影在烛火中一闪,便从窗口越了出去。
凤鸢宫外,人群聚集。琢禾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阻拦着她的宫女太监一并推开,竟也就这么闯了进去。宫内琴音袅袅,暗香浮动,似有调笑之声飘荡在每一个角落。
紫夏女皇坐于上位,怀中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俊美少年,少年面色潮红,身子瘫软眼底的情欲清晰可见。紫夏女皇见琢禾跑了进来,虽眉头紧皱很是不悦,但仍挥了挥手将少年遣退。少年不甘地瞪了眼琢禾,才转身退下。
“公主这是为何?”紫夏女皇淡淡询问,并未将琢禾的焦躁与唇边的血迹放在眼里。
琢禾艰难地挪动双脚,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缓缓走至紫霞女皇面前,屈膝跪于冰冷的石砖上,哽咽道:“求陛下允许琢禾即刻启程回风兮,只需半月,琢禾定会返回。”
紫夏女皇故作惊讶,“为何?”
琢禾的双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刺入了掌心,一片泪光的眸中带着乞求,“琢禾今日突闻父皇母后仙逝,还望陛下成全琢禾,让琢禾回去替父皇与母后守灵。”
紫夏女皇微微勾唇,笑容诡异,“朕也是今日得知的消息,只是公主今日身子虚弱,朕怕公主一时无法承受,便吩咐奴才不准泄露。不知是那个多嘴的奴才在公主面前饶舌,若让朕得知,定要重罚!”
琢禾根本无心深究话中深意,脸色灰白,“求陛下成全!”
紫夏女皇叹息着扶起琢禾,安抚道:“公主,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风兮帝与其后已在逝去当日下葬,你如今即便快马加鞭赶回去,也已是无法见到最后一面。更何况公主身子这般羸弱,根本吃不消这样日夜兼程地赶路。”
琢禾喃喃地重复:“已下葬?已下葬……”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若父皇真是突然病发,而母后真是自尽,又何需这么匆忙在当日下葬,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难道……难道二人是被奸人所害?那么姐姐呢,姐姐现在又是何般境地?
紫夏女皇拍了拍琢禾的手背,嘴角沁笑:“公主不必担心,再过几日皇太女便会登基即位。风兮帝虽去得突然,但幸而还有如此聪慧的女儿,也不会走的不安心了。反倒是公主要好生保重身体,别让人担心才是。”
琢禾知晓这事已无转圜余地,若是现在弄得个鱼死网破,自己今后还有两年的日子又该如何?!只得木然地点了点头,哑声道:“陛下说得是,父皇母后若是走的安心,便一切都好。但若是走的不安,琢禾相信这世间有因果报应,所欠的债,终有一天要加倍偿还!琢禾今日冒犯了陛下,还望陛下大人大量,莫要和琢禾一般见识。”
紫夏女皇笑容僵在嘴角,目光审视地看着琢禾。
琢禾低着头躲开紫夏女皇咄咄的视线,稍稍一拜,便退了出去。
凤鸢宫外早已有人等在一旁,紫衣玉面,在月光下皎皎出尘。狭长的双眸中大片大片的焦躁与不安,一见琢禾出来,便将她拖至角落里。还未开口询问,琢禾的泪水便倾泻般一涌而出,混着血丝从嘴角滚落。
紫夏璟池的声音小心无比,“阿琢,这是……怎的了?”
琢禾微微垂眸,脸上露出一丝惶然,“父皇走了,母后也走了……他们不要我了……不要了……”
紫夏璟池眼神恍惚,似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父王……父王……当年幼小的自己追着父王的灵柩痛哭不已,他不敢相信父亲就这般离自己而去。而自己的母后竟从未把父亲放在心里,依旧寻欢作乐,似乎是从那时起,他便不再将母后放在眼中。她不配……即便是死,她也不配……
琢禾冰凉的指尖缓缓摸上那妖娆上翘的眼尾,歪着头,泪眼婆娑却细细打量着,喃喃道:“你为何也如此伤心?他们也不要你了,是不是?他们真是可恶,一开始便待我们这般好,这般好……我们信了,但是一转身,却毫不留恋地放手离去。我害怕……我怕一个人,我怕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是不是她回来了,他们就开心了?他们是不是只想要她?那我呢,那我呢……”
紫夏璟池定在原地,眼眶微微泛红,握住琢禾的指尖,柔声问道:“阿琢,‘她’是谁?”
琢禾一脸茫然,被泪水冲洗过的双眸璨若星辰,眼神中毫无焦距,“‘她’便是琢禾,琢禾便是‘她’……”
紫夏璟池微微蹙眉,显然没有听懂琢禾的话。从衣袖中掏出锦帕,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着她的面庞,低声哄道:“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好不好?阿琢,没有云清言,也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好不好?”
琢禾瞳孔一阵紧缩,似是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一把拂开他的手,咬牙道:“不!你们紫夏国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人!紫夏女皇如此,太子如此,你也是如此!虽日日笑脸相待,却在背地里监视我,算计我,可有拿出一丝一毫的真诚待我?!可有?!我若是信你,我便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紫夏璟池倒退两步,怒极反笑,狭长的双眸在月光下泛着炯炯的亮光,“好!好!我未真心待你?那究竟是谁真心待你?是紫夏暄溪?是云清言?还是和太子不清不楚的那个侍婢?你究竟是真的相信他们,还是在逃避?你怕被遗弃,怕被背叛,便昧着良心欺骗自己他们是真的对你好,这样你就会快乐了,就会开心了,是么?!”
琢禾捂着耳朵神色痛苦,“不,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听,我不听!”
紫夏璟池面色狰狞,大力地拉下她的双手,紧逼着问道:“你告诉我,你真的相信云清言么?真的信他么?”
琢禾呆愣愣的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耳中闪过少女或娇柔或凄楚的叫声:云哥哥……云哥哥……她还能再信他么?还能么?心中划过种种的念头,却仍是坚定地对上了紫夏璟池的目光,只是着眼底却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绝望,“我信他……若是清言哥哥也不能相信,我还能信谁?还能信谁呢……”
紫夏璟池面色铁青,眼角如结着冰霜,“好,你且记着你今日的话,若是日后云清言背叛了你,你莫要再哭哭啼啼,你要记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选择信他,便不能后悔,即便是他弃你而去,你也得给我装着若无其事!”
琢禾微微侧头,长睫在月光下轻轻扬起,唇边漾着一丝浅笑,轻声却执着道:“不,我不信他会背叛我……”
云清言,我选择信你,所以,你千万莫要背叛我。
紫夏璟池冷笑着离去,紫色的身影融入夜色中,竟隐隐地透着些凄惶与哀伤。
谁也没有发现,一袭孤单的白色身影,默默地站在最角落处。风萦绕在周围,秋夜的凉意在空气中散开。云清言缓缓地垂下眼眸,蒲扇般的长睫轻颤着,遮去了眼中的挣扎与满满的无措。
月色下,白影久久伫立,满身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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