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喝了几日的中药,琢禾的热度倒是很快便退去,只是整个人变得愈加嗜睡。云清言把脉之后说是琢禾前些日子身体虚耗太大,借着这次风寒一并爆发了出来,因而才会觉得疲惫。不过琢禾倒也不太在意,反正她本就嗜睡,趁着生病的几日,将前些日子早起上课的时间给睡回来才好。
秋日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暖,伴着阵阵凉爽的微风,既不似炎夏的骄阳似火,也不似严冬的阳光难得有些暖意。宝蝉阁外的树荫下,琢禾躺在铺着柔毯的竹椅上打盹,念画坐在她的身旁做着女红,时不时地看一眼琢禾睡得是否安稳。
“念画姐姐……”
忽闻一声轻唤,念画抬头看去,只见紫夏暄溪正轻手轻脚地朝这边走来,不住地伸头张望躺在竹椅中的琢禾。
念画忙放下手中的女红,上前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暄溪王爷,您是来看公主么?可正不巧,公主睡熟了。”
紫夏暄溪轻轻地走到竹椅旁,玛瑙似的双眸里饱含泪水,隐隐闪烁着不安,“念画姐姐,阿琢姐姐的病何时才会好?”
念画笑着安慰道:“王爷不必担心,公主的病很快便会痊愈。不过,现下可否劳烦王爷帮念画照看一会公主?该是时辰去煎药了,那些粗手粗脚的丫头没人盯着,念画不放心。”
紫夏暄溪忙轻声道:“念画姐姐赶紧去吧,暄溪会照顾阿琢姐姐。”
念画抿嘴一笑,盈盈拜过后转身退下。
阳光正好,斑驳的树影错落有致,紫夏暄溪坐在琢禾的竹椅旁,似娃娃般惹人喜爱的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笑容,他抬起手缓缓抚摸着琢禾的睡脸,一笔一划地细细描摹着手下精致的五官,眸中的潮水早已退去,闪过一丝恨意,一丝古怪,以及其他莫名的欲望。
半梦半醒间的琢禾,先是隐约听见谈话声,又似是感到有人靠近,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看到一张放大的面庞,眉色间略含着委屈。
“暄溪?”琢禾使劲地睁大眼,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之人。
紫夏暄溪侧身躺进竹椅里,一只手紧紧搂着琢禾的腰,声音中带着哽咽道:“阿琢姐姐睡了好久,暄溪好怕,当初娘亲便是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爹爹说娘亲走了,暄溪不明白。可是后来连暄溪的姐姐也一睡不醒,爹爹很难过,暄溪也很难过。现在,暄溪很怕阿琢姐姐也会醒不过来……阿琢姐姐别睡……”
琢禾轻拍着暄溪颤抖的身子,温声道:“暄溪别怕,阿琢姐姐不睡就是了。暄溪的娘亲和姐姐……都,都不在了么?”
暄溪趴在琢禾的肩窝,低声啜泣着,“嗯……娘亲睡熟之后,爹爹就把娘亲放进了一个大石洞里。可是,可是姐姐睡熟了,爹爹还是让姐姐住在自己屋里。爹爹说,姐姐总有一天会醒来的。”
琢禾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暄溪不仅年幼丧母,而且从他话语中可以得知他姐姐虽未逝去,但却昏睡不醒,想来应是受过重创而成了植物人。而紫夏女皇为了控制他的父亲,竟忍心放他一人独自在着宫中生活,就算衣食无忧,但总归是个质子,想必受过的委屈也不少,当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暄溪莫要再哭了,阿琢姐姐不过是小小的风寒,过几日便又能与你一道去玩了。”
紫夏暄溪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清亮的眸里闪过一丝悲切,“阿琢姐姐莫要骗我,暄溪知道璟池哥哥也喜欢阿琢姐姐,璟池哥哥长得比暄溪好看,阿琢姐姐见了璟池哥哥便不再陪暄溪了,阿琢姐姐是不是也喜欢璟池哥哥?”
琢禾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那日偏殿中紫夏璟池风情翩翩的模样,不由有些恍惚,脸上划过一道红晕,却是撇嘴道:“胡说,我怎会喜欢他?我喜欢的可是……反正,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上你的璟池哥哥。”
紫夏暄溪眸中爬上一丝欣喜,握住琢禾的手,笑眯眯道:“阿琢姐姐可莫要忘记今日说过的话,千万不要喜欢璟池哥哥,只喜欢暄溪便足够了。”
琢禾掐了把紫夏暄溪的脸,故作高傲,“我自然是不会看上你的璟池哥哥,若是暄溪要我只喜欢你一人,暄溪可要时刻记得那八字方针。”
紫夏暄溪连连点头,“记得的,记得的,阿琢姐姐说过未来的夫君要‘面俊心善,内外使得’,而且只能有阿琢姐姐一个妻子。”
琢禾坏笑道:“若是暄溪能做到这些要求,阿琢姐姐便只喜欢你一人。”
紫夏暄溪笑弯了双眼,睫毛忽闪忽闪地看了琢禾好一会儿,那眼神甜得能绞出蜜汁来。
“姐姐,暄溪讲个故事给姐姐听,可好?”
琢禾笑着点头。
紫夏暄溪一脸的兴致勃勃,“传说,远古的时候有一个凤王,叫做离歌……”
“该不是那凤凰与仙鹤的故事?”琢禾打断紫夏暄溪的话,疑惑地开口。
紫夏暄溪撅了撅嘴,“原来姐姐已经听过了,可是姐姐有没有听过因凤女转世,而流传下来的三句话?”
琢禾好奇道:“那倒没有,暄溪说来听听。”
紫夏暄溪神秘地凑近琢禾的耳边,“据说,那凤女虽灰飞湮灭,却是运气极好,仍保留了一魂一魄,在人间转世。因而便有传言说,若食凤女血肉,便能长生不老;若饮下凤女之血,便能起死回生;若得凤女为后,便能一统天下,稳坐江山!”
琢禾浑身一颤,皱眉道:“如此也太过残忍,凤女既已转世,便是凡人,畜生尚不吃同类的血肉,人又怎能吃人?”
紫夏暄溪冷哼,“阿琢姐姐的心肠太好,若是暄溪得了凤女,定会饮其血,食其肉。若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放过,也只不过便宜了其他人!”
琢禾有些怔然地看着紫夏暄溪变得狰狞的笑容,心中莫名地冒起一股寒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诡异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围绕。
“小王爷!小王爷!”
紫夏暄溪蓦地一惊,起身时偷偷瞥了眼琢禾,见她只是在发呆,这才不满地看着大呼小叫着跑来的嬷嬷,“有什么事?”
那身材颇为健硕的嬷嬷在二人面前站定,喘着粗气道:“小王爷,快些……快些和奴婢回去,陛下要召见小王爷。”
紫夏暄溪这才恋恋不舍地从竹椅上下来,柔声道:“既然如此,暄溪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阿琢姐姐。”
琢禾目光呆滞地看着紫夏暄溪的笑脸,点了点头。
看着紫夏暄溪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琢禾心中又是一阵起伏。紫夏暄溪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般残忍的话语,莫非是自己小看了他?正思索着,一股熟悉的药味又飘了过来,琢禾的眉头顿时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公主,喝药了。”念画小心翼翼地将药碗递到琢禾面前。
琢禾苦着脸道:“念画,我如今身子已是大好,不必再喝这药了,你不知道,这药苦的难受,喝了便想吐。”
念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却仍硬着心肠劝道:“公主莫要使性子,云公子说了这药得连续喝上一个月,才能将公主体内的病根除去。而且公主不是答应了云公子不会耍赖?现在怎的又不肯喝药了?”
琢禾无奈地接过药碗,嘟哝道:“我也没说不肯喝……这几日清言哥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为何不肯见我?真是让人心烦!”
念画看着琢禾一口口地喝着药,笑着安慰道:“公主多虑了,哪是云公子不肯见公主,明明是公主越来越嗜睡,一日间也没有几个时辰是醒着的,云公子来替公主把脉的时候,公主睡得可香了。要说这近日里最忙的,还是灵犀丫头,整日地不见踪影,公主病成这样了,也是匆匆瞧上一眼就走。”
琢禾心里细细回想,似乎从病了之后便没怎么见过灵犀,想来应该是缠着她的竹子哥哥,算了,这没良心的小丫头,也不必管她!
念画接过空碗,又笑道:“公主这会倒是精神了,要不要念画陪公主去走一走?”
琢禾站起身子,活动了下筋骨,果然有些酸涩,看着念画眼下的一片青紫,心疼道:“不必了,我自己出去逛逛就好,念画这几日忙着照顾我也该累了,下去歇息吧。”
念画已是几日没睡过整觉,早已有些撑不住,便也不再勉强,看着琢禾慢悠悠地走出了宝蝉阁,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秋日的御花园虽繁花已败,但成片的红枫却让人沉溺其中,无酒自醉。
琢禾沿着两旁的红枫,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直到道路变得越来越偏僻,且再也无路过的宫女太监,这才让琢禾察觉不对劲了,忙转回身往回走着,可是太多的岔路,她早已记不清是哪个方向。正在焦急异常时,忽然看见前方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心中一喜,刚想小跑过去,却在看到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时,生生地止住了脚步,躲入一旁的树丛。
前方的二人谈话声虽不是十分清晰,却也能勉强听懂一二,然而当断断续续的对话传进琢禾的耳内,她却是更加地惊魂不定。
“太子殿下,公主并未……疑心……”灵犀恭敬地低着头,而太子则负手站在她的面前,凤目微眯,似是陷入了沉思。
灵犀见太子不语,便又继续道:“云清言……医术……”
太子忽然敛去一脸的阴沉,温和地笑了笑:“皇弟怕是也……灵犀若是……我定会……不辜负于你。”
灵犀的脸上一片羞涩,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灵犀不敢……自当尽力……日后……莫要忘记……”
琢禾紧紧地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心中又惊又疑。猛地睁大双眼,看着一脸娇羞的灵犀被太子缓缓地拥入怀里。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长睫下垂遮住了满眼的痛楚迷离。
怎会……怎会……
灵犀向来单纯活泼,怎会出卖自己?灵犀最喜欢的是小竹子,怎会在太子的怀中娇笑?曾经她们是最好的姐妹,曾经她们一起设想过三年之后的快乐生活,曾经她们说好要在紫夏国一同进退。她怎么会背叛自己?她怎么会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转而投向太子?
是不是自己又睡着了?或许,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琢禾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直到一股腥甜弥漫在口中,打破了她最后的一点幻想。她不敢相信,她真的不敢相信……琢禾并未松开自己的手指,眼眶也慢慢地红了,没想到,她前世今生这许多年,竟还会栽在小丫头的手里,是她大意了,是她大意了…… 想来,那偏殿的一晚,应是太子刻意陷害。
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抬眸看去,刚刚还在卿卿我我的二人,现今已不见踪影。琢禾微喘着气,颤颤地重新站起来,身影如秋日挂于树间摇摇欲坠的叶子般摇晃着,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琢禾轻轻眨了眨双眸,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摔碎在绯色的衣襟上,绽出一朵暗红色小花,犹如细针刺过胸口而渗出的一滴已干涸的血迹。
而刚才琢禾藏身的树丛后方,响起一阵轻微的婆娑声。两个颀长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其中紫夏璟池一身冰蓝色长袍,绝美翩跹的身姿,看着琢禾远去的背影浅浅一笑,只是这笑容中却比平时多了一丝惆怅与不解。
“残照,你说为何阿琢会如此伤心?”紫夏璟池淡然问道。
依旧是一身黑衣的残照看着紫夏璟池,眉宇间隐含忧思,轻声道:“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又怎会不伤心?门主从未如此关心过一个女子,这次为何……”
紫夏璟池眉间轻挑,似是听见了世上最可笑的话语,“关心?残照,你这个词可用得不太恰当。我只不过是对她颇有些兴趣,且又有些利用价值,才会如此。”
残照低头,“是,残照失言了。门主,这便是公主这几日所食的药方,已细细检查过,并未有何不妥。”
紫夏璟池收回视线,接过残照手中的白纸,粗粗浏览了一番,却是发出一声轻笑。
残照疑惑地抬头:“门主?”
紫夏璟池笑道:“这药方倒是不错,只是残照,你方才没有闻到公主身上的香味么?”
残照面色一凌,“莫非……是否让暗七暗中阻止?”
紫夏璟池唇边笑意更深,“阻止?为何?”
阿琢啊阿琢,那赌约,怕是你太过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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