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那脸上毫无血色的乌古娜拉正坐身在铜镜前，看着蓝凌雪用梳子梳过她的长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

　　蓝凌雪哽咽着说不出口，那梳子停在手里，眼眶微红。

　　许是看出她的顾虑，乌古娜拉惨白的唇轻扬，艰难的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她蹙了蹙黛眉，薄唇微启，

　　“三梳儿孙满地！”

　　方才在为她穿上嫁衣的时刻，蓝凌雪已经悄悄的替她诊了脉，她腹中骨肉已死，而她……也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在她的伤口上撒上元胡粉末，用来抑血止痛。可依旧，挽救不了她的性命。

　　铜镜里，那女子柳眉微扬，秋眸如水，美的如出水芙蓉。泛白的唇色，让她看起来灵动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只可惜，潭底一痛，她仰起头来，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见到身后的蓝凌雪望着她出神，她微微一笑，唤了一声，

　　“雪鸢……”

　　她抹去泪痕，自嘲的一笑说道，“你看，我这是在做什么！”连忙将那金钗插入那发髻之上。

　　从背后拥住她的身子，紧紧的却又怕触碰到她的伤口。由衷的赞美道，“娜拉，你真美！”

　　乌古娜拉覆上她的手臂，嫣然一笑，犹如惨白的夏花。

　　“只可惜，我的阿玛看不到了！”

　　眼睑一酸，乌古娜拉眼前蒙上一层氤氲。

　　深深的凝望她一眼，蓝凌雪不忍再看她的一脸憔悴。

　　笑着说道，“来，我替你带上凤冠霞披！”

　　她抽泣一声，弯起唇角，点了点头。

　　当扶着她来到厅堂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那男人高大的背影。

　　冥寒冽侧过身子，眸光落在她们的身上。

　　做宾客的皆是几人的随从，其中不少是乌古娜拉从赫哲部落带的贴身陪嫁。

　　看到乌古娜拉走了过来，她们小声啜泣着，一时间沉重的气氛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将乌古娜拉的手放置在冥寒冽的掌心，蓝凌雪便走到了一旁。

　　厅堂之上张灯结彩，那双喜红烛，华木珍果陈设于庭上。处处洋溢着喜庆，可每个人的心里，却都蓄满了感伤。

　　冥寒冽那英俊的脸上，眸光潋滟，满是温柔。

　　他牵起乌古娜拉的手，深情的凝视着她。

　　“今晚，你真美！”

　　红唇勾起，珠帘后的面容灿若星辰，满是幸福的模样。

　　吉时已到

　　蓝凌雪将喜带送入两人手里，握住两人的手，蓝凌雪扯开笑容，“娜拉，恭喜你！”

　　乌古娜拉笑道，“谢谢！”

　　将眸光落在冥寒冽的脸上，男人露出宠溺的笑容。

　　“一拜天地！”

　　两人各牵着喜带的一端，弯身向天地行礼。

　　“二拜高堂！”

　　座位之上端坐着的，正是乌古娜拉幼时的乳娘。

　　“夫妻对拜！”

　　乌古娜拉眉眼收紧，与冥寒冽深情对视。行礼过后，起身的刹那，乌古娜拉的唇角竟溢出了血来。

　　她神情剧痛的捂住腹上的伤口，那伤口顺着她的指缝滴出了血水。

　　眸光一痛，蓝凌雪惊呼一声，“娜拉！”

　　她倾身倒地的刹那，被冥寒冽一把揽入了怀里。

　　“乐敏！”

　　“公主！”身后的丫鬟侍从们大喊一声，全都向着她涌来。

　　她缓缓地抬起手，抚上男人的刀削般的脸上。

　　“御……御史大人，谢谢你，圆了娜拉最后的心愿！今晚，我终于成了你的妻！”她的声音异常空灵，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

　　冥寒冽眼眶微红，咬紧牙关，除了悲怆的念了一声，“乐敏！”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欣然一笑，仿佛读懂了男人那愧疚疼惜的眼眸。

　　艰难的抬起手，“雪鸢……”

　　蓝凌雪红着眼，凑过身去，紧紧抓住了她的冰凉的手心。

　　“雪鸢，真的谢谢你，我能体会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男人另娶他人的痛苦。谢谢你，让我可以没有遗憾的离开这尘世！”

　　摇了摇头，蓝凌雪难过的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的面颊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她最后的体温流逝。

　　“雪鸢，其实，有一件事一直在我的心底藏了许久了，今日，我，一定要对你说，否则，怕是没有机会了！”

　　话间，她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那鲜红的血流淌在她苍白的唇角，显得触目惊心。

　　“别说了，娜拉！”

　　蓝凌雪掏出绢丝，抹去她脸上的血渍，可惜刚刚擦净，却又很快的流了出来。

　　搂着她身子的冥寒冽又用力了几分，那无法逼退的热泪在眼底盘旋。

　　“不，雪鸢，你听我说……还记得你在雪山上昏厥的那晚么？”

　　乌古娜拉眸光倾泻而下，仿佛陷入了回忆。缓缓地开口，

　　“那日在你走出客栈的时候，我便尾随你而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正好看到了，你和御史大人在山崖旁相会的一幕。”

　　蓝凌雪和冥寒冽随即一怔，耳旁是她苍凉的一笑，

　　“离得太远，我根本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可是，我分明看清你们深情的眼眸，不一会便看到御史大人决然离开，你独自一人跪身在雪地上，满脸伤痛。

　　也许是鬼迷了心窍吧，那一刻我就在想，如果你死了，御史大人是不是就会爱上我了呢？呵，我悄悄的走到你身后去，一掌劈向你的颈间，只是一瞬间，你便倒在了雪地里，我吓坏了，将你埋在厚厚的雪里，便落荒而逃。

　　回到客栈以后，我瑟缩在床角，眼前总是晃过你的脸，我怕的要死，天色越来越黑，我便越来越怕。直到我冲出门想要将你救回来的时候，却正好看到御史大人满眼疼惜的抱着你，漠然的与我擦肩而过。

　　那时候，我站在门外，看着他对你悉心的照料，脸上写满了爱意疼惜，那一刻我才知道，就算雪鸢你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御史大人的心中也只有你！容不下别的女人！”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蓝凌雪一脸的呆愣的望着她，全然不敢相信，那日竟是她要陷自己于死地。

　　乌古娜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雪鸢，你若恨我，我也无话可说。切记，以后不要再轻易的相信别人了，即便是你最亲密的人，也要多留一分防备，因为往往是你最信任的人，才会在你的背后捅你一刀，将你推向深渊……

　　不过，我也是受了报应的。

　　雪鸢，你知道最初我为什么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么？”

　　看着蓝凌雪茫然的目光，乌古娜拉轻笑，“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便是那日的禽兽山贼！可是，当孩子真的从我的身上消失了，我竟感觉这么难过！雪鸢，我遭到报应了对不对？”

　　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蓝凌雪只感觉那被娜拉攥着的手很疼。

　　乌古娜拉凄凉的一笑，又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弥留之际，她将蓝凌雪和冥寒冽的手叠放在一起，“雪鸢，御史大人……你们，一定要白头到老，千万……不要，不要……”

　　话还未说完，她的手颓然落地。

　　那一刻，冥寒冽沉痛的低吼一声，“乐敏！”

　　而蓝凌雪亦跌坐在一旁，泪水簌簌而落。

　　她瞥见桌上那柱香的星火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却还是被那呼啸而过的冷风，甄灭了焰火。

　　迷蒙中，她仿佛又看见了乌古娜拉，站在丛林间，穿着镂空鱼皮制成的衣裳，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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