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

　　我道：“公子，在店里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他脸色有些发青。

　　我道：“那就好，我还怕委屈了公子。”

　　苏十羽道：“不委屈，不委屈……”

　　我道：“那就好，公子吃了便早些休息，明日清清要出远门，店里可要劳烦你了。”

　　苏十羽：“不劳烦……咳咳……夫人说什么？”

　　我装作黯然神伤：“我以为公子真心想帮忙的。”

　　“自然真心。”他低下头，“可是我还是不太熟悉。”

　　“没事，我自信任你。”

　　清清在桌下踢了踢我的脚，我看她一眼，只见她与我拼命使着眼色，眼睛都快翻过去了，等吃完饭，今日是那书生整理桌子，我们便都散了。我怀里抱着小胖子再前院里散步，清清跟在我后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道：“清清你到底要说什么，如今，就我们两个人了，你就别不好意思啦。”

　　“夫人，清清不是嫌弃苏公子，只是苏公子实在太……”她闭了眼睛，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太笨手笨脚了。”

　　我道：“举例。”

　　清清道：“他到店里统共不过三天，可是他已经碰坏了两盒胭脂了。”

　　我道：“恩，是笨手笨脚的，小胖子你说是不是啊~”

　　清清道：“清清觉得苏公子实在不适合留在店里。”

　　我道：“光笨手笨脚这理由可不够。”

　　清清道：“他见到百花楼的姑娘便板着一张脸，还说打死也不卖给她们，气走了好些姑娘了。”

　　“着实可恶。”我皱皱眉，“你当初也顶多板着脸的，他倒做的比你还过。”

　　她小脸一红，“我反正就是不放心。”

　　“你放心去收六月雪，这次不必走远，也用不了一月就能回来，店里我帮忙看着便好。”

　　清清无奈道：“既是这样，只好这样了。”

　　我道：“清清，今日便好好休息，路上可能要用的药物我已给你理好，放在你药房了，你自去取来。”

　　“多谢夫人。”

　　“恩，去吧。”

　　我刚想转身离去，只见阴影里立着一个人，他硕大的身子像被墨染黑，又被夕阳镀了层金边，显得很有神秘感。他从阴影里走出。

　　“原来是苏公子，吓了我一跳。”

　　“夫人，在下给您添麻烦了。”

　　“何以见得？”

　　“在下实在笨手笨脚。”

　　“你听见了？”

　　他铁青着一张脸，也不言语。我叹了口气，“公子不必自扰，清清是担心店里的生意，她并无恶意。”

　　“在下知晓，清清姑娘是好人，可是在下确实那样。”

　　“你们读书人呀，哪一个不是这般那般的有傲骨，在女人堆里的事情是真的做不来，我也不怨你，你只要以后别再吓跑我的客人便成。”

　　他脸一红，“在下……在下……子曰……”

　　“打住，苏公子可别子曰了，我一个弱女子，书也没读过几本，怕是听不懂的，你若再和我说这些之乎者也的，可不是在揶揄我？”我打趣道。

　　他的脸更红了，呆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我一时觉得好笑。

　　“你不是去洗碗啦，怎么在这里？”

　　“夫人不提，在下险些忘了，在下……不小心割破了手，想问夫人拿些药。”

　　我心里一凉，这已经是他第几次打破碗了？自从他加入我们的轮流值日行列，家里的碗的数量便骤减。

　　“你随我来。”

　　到了药房，给他取药，正遇上从里头出来的清清，她瞪了苏十羽一眼，向我点点头便回房去了，我只好装作没看见，苏十羽则内疚的缩了缩头。

　　第二日一早，我便将小胖子交给了二丫的娘，与苏十羽坐马车进镇子，苏十羽坚持男女有别，便坐在了车夫边上。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店已经开张，倒不见有什么客人，想是太早了。苏十羽一跨进店里脸色就十分可怕，好像比要了他的命还可怕。

　　我道：“苏公子，平时便是这样一张脸接待客人的？”

　　“恩。”

　　“怪不得清清要抱怨啦，我若是百花楼的姑娘也不会买拉。”

　　“夫人莫要贬低了自己。”

　　“贬低？”

　　“对。”

　　“苏公子，你这样说便不对了，我敬重百花楼的姑娘们，你觉着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以色事人，遭人白眼？她们确实比我们都厉害很多，都是些可怜的人。”记忆开始茫远起来，仿佛可以看见那年那天，院子里充满的如花美眷。争妍斗丽，都只是为一个人，一个从来对他们不屑一顾的人，心里便抽痛起来。

　　他不说话，脸色由铁青转为阴沉。

　　我道：“她们里有些为保贞洁而死了，我却说不值得，真的选择的时候，活下来也许更好些，即便忍辱偷生也是好的。”

　　他依旧沉默不语，此时店里已经有客人了。我道：“你先进去歇歇，我不觉得你会苟同我的想法，可是你脸色不要那样难看，那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内室，我迎上进来的客人。这客人红衣裹身，显出她姣好的曲线，头上的花钿也够分量，手上的白玉镯子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大约是她的丫鬟，身上穿的布料也不错，想是什么有钱人家的主。

　　“姑娘看胭脂？”

　　“对啊，这位是老板娘？”

　　“老板娘今日出去啦，我替她的，你喊我紫衣夫人便可。”

　　她点点头，在点头的瞬间，已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里露出某种叫做不屑的光芒，然后挺了挺自己的胸。

　　“姑娘请随便看，若有什么中意的与我说。”

　　“恩。”她简直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气。

　　拉过一旁的伙计，我悄声问道，“这姑娘是谁，这么目中无人？”

　　“夫人这都不知，是知县大老爷外面的女人？”

　　外面的女人，一般不是娶回家当小妾的么？伙计看我一脸疑惑，便解释道：“夫人是不知道，这知县大老爷娶了只母老虎，哪里还敢再纳妾来着，要是被她夫人知道了，还不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

　　“你们都知道了，那夫人不知道？”

　　“这全镇子，都知道啦，只有那母老虎不知道。”

　　“有趣，实在有趣。”我心中上来一计，“这姑娘什么来历？”

　　他道：“这姑娘本是百花楼的姑娘，被县太爷相中，赎了出来，来了个金屋藏娇。”

　　我问：“哦~那你告诉我，县太爷的夫人是什么人？”

　　他道：“是京里一个大官的妹妹。”

　　“我知晓啦，你去吧。”

　　“是，夫人。”

　　“姑娘可有中意的？”我施施然走了过去。

　　那姑娘吊尖了嗓子：“你们这里不是有那个什么香水吗？怎么不摆出来？”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三月只做几瓶，卖完便不再做了，且是先到先得，上一季的槐花香水早已经卖空了，这一季的还没有出呢。”

　　“我有钱，你一定还有货的。”

　　“这可不行，就算是给我一车黄金，我也是没有的。”

　　“那我能不能预订这一季的？”她语气已软了很多。

　　“姑娘莫急，我这里还有一瓶上一季留下的样品，少了些，先给姑娘试试如何？”

　　“甚好甚好。”

　　我拿出上一季的样品，在手帕上倒了些，然后在她面前挥了挥，她闭上眼睛，狠狠嗅了下，那样子，诶，毫无美感可言。鼻孔扩张，此刻我竟觉着这张脸有些像猪。

　　“姑娘觉得怎么样？”

　　“好香，紫衣夫人是吗？这香水能卖给我吗？”

　　我不置可否。

　　“我真的可以付很多钱。”

　　“谈钱岂不是伤感情，我瞅着姑娘眼善，这便送给了姑娘怎么样？”

　　她两眼冒出了精光，“真的？”

　　“那，多谢紫衣夫人，多谢。呵呵……”

　　伴随着这女人的笑声，她步出了店门，我吁了口气，只见苏十羽从里屋走了出来。

　　“夫人并不喜欢她？”

　　“对。”

　　“夫人为何还要赠她？”

　　“我心里自有计较。”我走到他身边，“别的我不夸自己，只是这一点，就算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也要装出我刚才那副样子，生意人都是这样，不然要喝西北风啦。”我打了个哈且，果然起的早容易困。

　　“我知晓了，要夫人这般辛苦，在下过意不去，在下知晓了。”

　　“恩，我进去睡会儿，这儿便交给你和小三啦，我睡醒的时候可不想小三向我告状啊。”

　　“夫人放心。”

　　“恩。”

　　不知睡了多久，内间的珠帘子被拨动，发出一连串碰撞的声音，我有些迷糊却不想醒来，只觉有人在摇我的手臂，一下一下。

　　“夫人，醒醒，夫人……”

　　“什么事情？”来的人是小三。

　　“该用饭啦，苏公子让小三来喊你。”

　　“好，我就去。”

　　珠帘子一阵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小三出去了。我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从榻上起身，又一阵头晕，真是有些睡傻了。

　　吃饭的时候苏十羽是绝对不会主动讲话的，他说过食不言寝不语。小三则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小三原来是个说书的年轻先生，我看他口才颇好，便开了很可观的月钱给他，于是他欣然被我挖过来。只可惜这店里的生意一日日变好，他这一个人也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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