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波涛甚是温柔。

　　我像又回到了刚出生时母亲的怀抱里。汹涌澎湃的波涛恰若童年的摇篮，我躺在其中摇摇欲睡。

　　依稀，那是活在２１世纪的我。

　　我喜欢绑着辫子上学，迷恋过电视上各种不同肌肤的帅哥，喜欢看小说玩游戏而忽视学业，最后时刻却开始为了一块敲门砖而日以继夜的攻读课本，只为挤进那人人挤破脑袋想要钻进的重点大学。

　　很快，我开始离开校园，一人独自在陌生的城市生活。成为自食其力的小白领，开始不停的穿梭于世界旅行。

　　直至，那一天，我去棉兰出差；直至，那一刻，我遇上班达亚齐的海啸。

　　于是，一切又回归原点。兜兜转转中，我似乎又重新活过一遍。

　　变狐狸，出青丘，遇少庭，断九尾，拜了师父，认识了碧君，来到魔界……

　　来到魔界做什么？我好像记得我死了。是的，我死了，死在子规手里，死在火神罩下，死在苦海中魂飞魄散。

　　我噌的一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熟悉的青纱账，熟悉的碧落床，我在哪里？我是谁？

　　“阿紫，你终于醒了！”看见我睁眼后，扑上来的是久未见到的姚黄，把我撞得发懵！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没有死吗？”我有点不确定的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好痛，我真的还活着！

　　“是碧君大人送你回来的。他正在旁边的房间休息，我这就告诉他你醒过来了，他一定高兴坏了。他已经照顾你足足三个月了呢！”

　　我睡了三个月吗？我还在沉浸在自己没死的喜悦中，骤然听到陪着我的一直是碧君，心里一块大石顿时落下。

　　“好啊，好啊，你去叫他，我想见他！”

　　与我的迫不急待相比，碧君也同样急切。他连自己的仪容都没有整理好，就匆忙的跑了过来。远远的看见我，竟然湿了眼眸。

　　“对不起，对不起，阿紫，阿紫……”碧君的话语有点语无伦次，终于看到我开心的笑容后一把冲过来抱住我。嘴里不停嘟囔着：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阿紫，谢天谢地，太好了……”

　　我狠狠的抱住碧君，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忍不住抽抽鼻子，开玩笑道：

　　“见我醒过来了是不是很失望啊！我昏睡的时候，你有没有出去勾引哪家姑娘啊！换了薰香也不告诉我，是不是找抽啊！”

　　碧君完全反应不过来我突然醒来的无厘头，用手摸摸我的脑袋，不太确定的问道：

　　“阿紫，你头是不是很痛？会不会是发烧还没好？”

　　我拉着碧君的衣袖，把他拖到我的床边坐下，然后挤到他身边，把头枕在他的怀里，小声道：

　　“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了！那天，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没事了呢？少庭他们怎么样了？”

　　碧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说不出口似的。踌躇了好久，才道：

　　“当时，是帝昊及时赶到救了你。子规死在苦海了，子律被青帝罚在苦海做看海人了。”

　　我点点头，对这个结果感到无尽唏嘘。其实，子规和子律兄妹里都很可怜，尤其子律，完全是被她哥哥拖累了！

　　“少庭是不是回魔界了？他当时可有受伤？我听到你们说他下苦海了！”

　　我突然想起我被扔入苦海时的那句话，虽然不明白子规说大家在骗他什么，但我知道少庭肯为我下苦海，还是莫名的一阵感动。

　　“恩，阿紫，你刚起来，是不是饿死了，我给你准备了油茹鸡，你要不要吃？”

　　恰巧姚黄也是此时进门，一听碧君说起鸡，忙嘻嘻对我笑言道：

　　“阿紫，你可要好好尝尝这道油鸡焖香菇，是碧君亲手做的哦！这些天他天天学做美食，而这道菜他天天做，说是要等你醒来第一时间给你吃。”

　　碧君听到姚黄揭破他的老底，有点不好意思，俊脸发红的揽着我道：

　　“尝尝我的手艺吧！”

　　我暗自笑个不止，又倍觉温馨。想到还可以亲眼看到碧君，亲口尝到碧君做的菜，我就觉得老天待我终是不薄。

　　于是，忘了之前问碧君的话题，开始在帅哥的陪伴下进食我最爱的油鸡焖香菇。果然，不管是碧君的“秀色可餐”，还是这道菜真的被他做的令人胃口大开，反正我是吃得很饱。饭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我冲着碧君说道：

　　“你扶我出去走走吧，我好撑的慌，肚子快爆了！”

　　碧君好笑的点点头，扶着我慢慢出了我的弱水三千。

　　晚风习习，天苏山上绿柳依依。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靠在碧君身上，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这个世界上毫无污染的空气，惬意极了。

　　突然想起饭前的那个问题，禁不住又问起碧君道：

　　“魔界现在还算稳定吧，少庭回去以后在做什么，竟然不来看我？”

　　碧君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对我说。犹豫良久，终被我看出了些许端倪。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莫不是少庭出了什么事吧！”

　　碧君欲言又止，一时间脸色凄楚，最后还是决定不再将实情隐瞒，呼出一口气，道：

　　“少庭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缠你烦你了！”

　　我被碧君的一句话吓得噎住了，像是没听懂般，再次确认道：

　　“你说什么啊！少庭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你在开玩笑吗？”

　　碧君叹了一口气：

　　“那天，少庭看到子规要将你扔向苦海，一时情急，就跳了下去要救你。苦海的浪太大了，他攥住了你的三魂两魄，却无法将它们带上岸来。只好用尽修为将你的魂魄逼上岸来，而自己却无力再飞上来，沉入海底了。”

　　“什么？”我大惊，怎么也不也相信事实真相竟是如此。

　　“你不说是帝昊救得我吗？”

　　“帝昊来得并不是那么急时，他救得了你魂魄归位已经很了不得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要晕倒一样，眼泪倏得一下就停了下来，嘴里还不信的咕哝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么？少庭那个祸害怎么可能死掉，这一定是个玩笑，对不对？”

　　碧君望着我不语，眼里全是怜惜。

　　但我现在实在无法顾及碧君的感受，抽泣道：

　　“扶我回房吧，我要睡觉，这肯定是场梦，真的，这是场梦，梦醒后就好了。大家都没有死，都活得好好的。”

　　对于我一时的伤痛，碧君似是早有防备。于是，双手抱起我回到我的弱水三千，让我好好休息。

　　我躺下来，直至碧君出门走远，才敢放出声大哭起来。

　　少庭，少庭，你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怎么可以为了我而牺牲掉你自己的命呢？

　　我想到那年春日，杏花树下的美少年，轻轻道的那句：

　　“道长嗓音好特别。”

　　应当是哭还是笑呢？那时，少庭是在骗我的呢！可我每次想到他，不是那后来痛彻心扉的断尾，不是那花言巧语的各种蒙骗，而是那满山的杏花雨打着旋飘落在他的头上，即使给我的只是一个背影，也是好看的。

　　我不知哭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梦中，又看见那个美少年，在花言巧语的哄我。

　　第二天醒来，我的双眼异常红肿。碧君见了我啥也没说，只是嘱咐我按时吃药，多做休息。说他要回天上处理点事，过两天就回来陪我。我点点头，依依不舍的送别他去。

　　碧君走后，我决定先去拜见师父。想到师父中的“噬莲”，我预先配置了解药，才叫姚黄过来扶我过去。听姚黄说，师父在我昏迷时也是每天都来看我的，只不过我醒来时，恰逢师父闭关，这才与我没打成照面。

　　我握紧怀里的药，不想继续拖下去。如果师父真的有余毒未清，还是早一些解毒会好些。

　　师父闭关的石室旁边，有一棵偌大的松树。我与姚黄过去时，看到羽族的晴风族长正在那里与一只乌鸦沟通。

　　看到我们过来，晴风笑着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那只乌鸦便呱呱叫了两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它在跟你说什么？”走过去后，我抑制不住好奇心，还是问了出来。

　　“我的一个朋友死掉了，它在告诉我哪里有葬礼。”

　　“那你还笑得这么开心？”我有点不理解晴风的想法。

　　“为什么不开心呢？我不知多为他高兴。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该高兴他又要重生了。”

　　“但他重生之后就不认识你了啊！”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生命还在继续不就成了吗？无论他下世变成什么，我都会记得我曾经有这么一个朋友的。”

　　我似有所悟，与姚黄一同步入石室。

　　好久没见到师父了呢！我掏出解药与清虚扇，放在桌子上。

　　师父让我坐在她身边，抚摸着我的发梢，关爱地问道：

　　“魔界这一遭，可觉得不开心？”

　　我拽住师父的手，泫然含泪望着她：

　　“师父，我不开心，很不开心。”

　　“每一种创伤，都是一种成熟。就是你必经的修行，不可脱逃。假如你以为这就是最深的痛，那么你要走的路还远远不够，你的修行也远远不够。”师父的目光很是慈祥，说得这些话也大有深意。

　　说罢，师父拿起身边的清虚扇，对我叹道：

　　“这把扇其实是为你而求，但现在尚不到该你用它的时候。你且先回去吧，倒你真正伤心欲绝，不再开心的时候你再来我这里。”

　　身上的伤其实大多是三味真火的烧伤，姚黄不知从哪里为我借来一种疗烧伤的膏药，抹上后管事的很。在我可以下地自己随意走动的时候，我又来到了魔界。

　　少庭不在，俨然做主的便是阿离。

　　“魔界众人并不知道少庭已经身亡，我们都不敢公布出去，以免大乱。”阿离见我来到这里，很是惊讶，但还是细细嘱我莫要因为太过悲伤而在这里说漏了嘴。

　　“可有他的陵墓？我想拜上一拜！”我点点头，说明来意。

　　阿离摇头，道：

　　“少庭既已深埋海底，哪里来得陵墓？纵是衣冠冢，又被怕人知晓，所以至今未立。”

　　我心中发酸，与阿离告辞后，便又驾云前去苦海。

　　苦海无涯。

　　我站在无涯边上，触目眺望。子律从海里出来，陪我坐下，问道：

　　“你来看他？”

　　我点点头，看着这位越发削瘦的女孩儿不知说什么好。

　　“你莫要太伤心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子律不谈子规，却用软言来安慰我。

　　我握住她的手依旧不语。

　　很多时候，都是无声胜有声的。对于某些人来讲，往往一个眼神要比说一句话所要能表达的东西更多。

　　回到天苏山，碧君也正好从天庭回来。看到我一脸疲惫的样子，不禁抬手环住我道：

　　“去哪里了？怎么这般疲累？”

　　“我去苦海看少庭，可惜不知他到底漂到了何方。”我无意隐瞒碧君，实话实说道。

　　碧君也沉默良久，才道：

　　“以后不要去了，少庭明白的。这次本就是因为他才出的事，你莫要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

　　我用力挣开碧君的怀抱，看到一脸惊讶的碧君，忍不住冷笑道：

　　“够了，还没有玩够吗？我知道你不是碧君，这场戏也该落幕了吧，少庭！”

　　被识破身份的少庭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的一句：

　　“没想到这么快被你识破，总以为会多隐瞒一阵子的。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少庭承认，我的心冷得像是寒冬腊月结的冰。

　　果然，不是碧君，不是碧君。那么，不见的是碧君，死的也是碧君么？

　　不会的，碧君是神仙来着，他怎么会死？

　　“阿紫……”少庭欲伸手揽我，但却被我拍掉。

　　“你们太大意了，不该让我在魔界看到江敏。她对你倒是一片痴心，听说你昨日衣服割破，正在为你裁布做新衣呢！为了求证，我特意跑到苦海见了子律……告诉我真相吧！我受得住。”

　　少庭敛去微笑，一脸痛楚道：

　　“在帝昊未来之前，你的确是死了的。我本想下海去救你，却被碧君拦住。他给了我一块海郧石，让我钻入海底后再出来，给他们救你的时间。可惜我们的计划被子规识破了，他毁了你的魂魄。你的三魂沉入海底，七魄被我和碧君收了起来。后来，碧君说他要动用仙术把你送到异世托胎养魂，他是四海上仙，我以为这对他来讲并不困难。谁知他最后筋疲力尽，化身为青龙后，沉入海底了。”

　　我征征的听着，仿若少庭所讲的不过是一个故事。原来那些感觉竟是真的。

　　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庄生梦蝶，还是蝴蝶梦庄生，谁又能说得清呢？

　　我被送往异世，多神奇！我一直以为的前世不过是碧君舍命送我养魂的一段人生。我原本就是九尾狐，从来没有那个现代叫薇的女孩儿，可笑我还以为是自己钻了个九尾狐的身，却不知这个就是我的本尊。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我无法相信碧君就此死去，绝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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