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沈宛从外面进来,对着芷幽福了福身,对她说道:“少夫人,老爷和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那宛儿,你就留在这里照看一下公子,我去去就来。”
“是,少夫人。”
芷幽出去后,宛儿见容若挣扎着想要起身,于是连忙走了过去:“公子小心。”说着,轻轻地将容若扶了起来,在他的身后垫上了软垫,将被子为他盖好。然后一边吩咐丫鬟去煎药,自己一边走到桌前为容若倒水。
容若静静地看着她忙里忙外,眼前仿佛出现了多年前自己病了的时候婵儿照顾他的情景。
是的,沈宛与婵儿很是相似,这点从一年前刚刚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一年之前,梁汾从南方来与他相聚,并邀他同去江南,说是让他见一个人。他心下好奇,便跟随着梁汾南下。
“贞观兄,你到底让我见谁?为何如此神秘呢?”容若笑问。
“一名女子。”梁汾答得甚是简单。
“若是女子,那就免了吧,还不如多看看这江南的大好景色呢。”容若神色顿时黯淡了不少。
贞观心下了然,但是依旧对他说道:“是子清让我叫你过来的,你啊,就随我来就是了。”
“子清?看来,你们是事先串通好的喽。”容若一笑。
“自子清南下,对我也颇为照顾,这些年我们时有往来,前些日子知我北上,他便托我邀你过来,想让你见一个人。他说,你一见便知。”
在曹府上一见面,话还未说几句,子清便叫上二人一同出去,竟然来到了一家书寓的门口。容若佯怒:“你让我千里迢迢南下,难道就是为了和你一同逛书寓?”
“你先别急啊,去了你就知道了。”子清笑道,拽上他就走了进去。他们径自走到了楼后的一处小小的院落当中,这里虽然小,但是幽宁而雅致。一个小丫头静静地立在门边,见到他们,连忙福身行礼。
子清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双双,御婵姑娘可在?”
容若身子一震,抬起了头。御婵,雨婵,好像的名字……
“在,姑娘就在房中,几位公子请进。”
门,开了,一个纤丽的身影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她正坐在书桌前,静静地写着什么。听到动静,只是略略地抬起了头,微微一笑:“御婵怠慢了,还望公子见谅。”
她正是子清和贞观让容若见的人,沈宛。
容若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她,竟然是这样的熟悉……相似的名字,相似的容貌,相似的气质……
他不禁有些痴了,良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公子,纳兰公子?”听到轻唤,他才回过神来,这时,子清和贞观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离去,房间中只剩了他们二人。
“对不起,御……御婵姑娘,容若失礼了。”
“公子不必多礼,纳兰公子才华横溢,名贯南北,今日有幸得见,是御婵的荣幸。”沈宛浅浅一笑,柔声说道。
容若看着她,不禁又一次失神,这样浅浅的笑容,柔柔的声音,却是一次又一次地重重地击打着他的心。
不知道如何离开书寓的,容若脑中被那样的音容笑貌填的满满的,但是却分不清到底是沈宛的,还是婵儿的。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感情一瞬间重新疯狂地生长了起来,难道是老天为了弥补他失去婵儿的遗憾么?难道她的身上藏有婵儿的灵魂么?
不,不能这样,纳兰容若,她不是婵儿,绝对不是,你怎么能轻易地被另外一个女子叩开心扉呢?接下来的日子里,容若的心里矛盾着,挣扎着。他希望能够躲开,但是却好像是冥冥之中被什么所牵引似的,不时地踏入沈宛的房间。
在那个小院中,容若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沈宛写字,填词,弹琴……有时容若会带着恍惚的神情对着她低唤“婵儿”,她也只是安静地对着他笑着,倾听着他的低诉,从来都没有向他发问过。
沈宛聪颖过人,又怎能不知道容若的心中另有他人,何况子清与她提及过容若的旧事。原本,她只是受子清所托安慰容若,但是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深情与才华所吸引。她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念头,想要一直陪着这个男子,哪怕永远做一个替身。
最终,容若带走了她,接她进了府中。明珠夫妇乍知道容若从江南书寓带回一个女子时勃然大怒,但是当沈宛袅袅地走进房间时,夫人顿时湿了眼眶,原本已经变淡的往事顿时一幕幕出现杂眼前,仿佛看到记忆中那个温婉的女孩子翩翩走进,盈盈福身,然后软声叫着她,额娘。
明珠见此,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摇头叹息良久,然后出了房间。
以沈宛的身份,只能是给容若作妾,她毫无怨言,欣然接受。容若打开了七年前自己和婵儿住的房间,让她住了进去。
可是,容若却越来越发现,她毕竟不是婵儿,虽然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但是她们依旧是两个人,他不能把沈宛看成是婵儿的影子,这样,对她不公,对婵儿不敬。
虽然,他知道,沈宛不会介意,婵儿更不会。
而当他故意躲开府中,重新回到别院时,沈宛什么都没有说;当他依然固执地不再唤她“御婵”而是改口为“宛儿”时,她依旧什么也没有说,于她来说,能够过着平淡的日子,能够远远地看着他、静静地想着他,就足够了。
何必要去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呢?她爱他,但是这和他又有甚关联?
梦冷蘅芜,却望姗姗,是耶非耶。怅兰膏渍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绣,空掩蝉纱。影弱难持,绿深暂隔,只当离愁滞海涯。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但无端摧折,恶经风浪;不如零落,判委尘沙。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翦银灯自泼茶。今已矣,便帐中重见,那似伊家。
看着这阙词,沈宛轻笑,心中却凄苦一片。自己进府,非但没有解了容若的相思,反而适得其反。面对着自己,容若只能是越来越怀念故人……
一开始,自己是一个影子,那么现在呢?当真是连一个影子都不是了……
可是,即使如此,自己却从来不曾后悔过。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
“宛儿……”
“公子,您怎么了?”沈宛听到容若喊她,连忙走近。
容若伸出手拉住她,让她坐在了身边:“宛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公子没有对不起宛儿,宛儿从来都没有怨过,以后也不会怨。”
“或许,我并不应该把你从江南带回来……你本应当在那青山碧水间找到自己的幸福……”
“不,公子,自己孑然一身,就算生活于再美的地方,也不会感到幸福的。这一年能够陪在公子身侧,与公子相伴一年,宛儿已经是幸福的了。”沈宛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但嘴角含笑。
“宛儿,若有来生,千万不要再遇到我了……”容若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公子,若有来世,宛儿最希望的,还是成为公子的知己。能远远地看着公子得到幸福,就是宛儿的幸福了。”沈宛的语气包含着无比的真诚。
听了这些,容若觉得更加愧对于她。沈宛才情之高,比起婵儿有过之而无不及,相貌之美,曾令江南众才子折腰。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然心甘情愿地离开了故乡,跟随他来到了京城。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影子,但是却毫不在意,对于他的冷淡,也从未有过任何怨言,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有时,他会和她谈诗论词,下棋赏画,可是她明白,自己最多只是他的一个知己好友罢了。而他心中的那个位子,她无意去争,也永远不会争取到。但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心怀感激,因为遇到过他,陪伴过他。
又过了两日,容若身体更加虚弱了,他甚至无法坐起身来,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偶尔睁开眼睛,便会用带有歉意的目光看着身边的人。这一生,他注定是要亏欠于她们了……她们都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可人。本应当能够得到幸福,可是,可是她们偏偏遇到了他这个最不该遇到的人。
如何可以的话,他愿意给她们自己所有的一切,除了自己的心……可是,这却又是她们唯一看重的,即使,她们从来不曾奢望着能够得到。
容若自信并非是绝情之人,他只是无法让自己的心同时属于几个人。谁能真正叩开他的心扉,便会走进去,然后把这个心占得满满的,再容不下任何一个旁人。
与毓琳的一见倾心,与玉儿的惺惺相惜,与芷幽的相敬如宾,与宛儿的知己之交,还有,与婵儿的刻骨铭心。
他应该是幸运的,因为他曾拥有过这么多善良女子的真挚感情,而且她们对于自己的付出都是那样的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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