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晴一跌一翘地回房来。
又柔替她捋上裤角,赫然一片青紫色鱼跃在眼帘。
“小姐。”她不无婉惜地说,“骑马是不是很难啊。”
“有点。不过比起微积分,化学物反应可简单多了。”她笑口可掬地说道。虽然为了学马着实吃了不少苦,但是能够天天见到泽柏,她的心里像舐了蜜一般甜津津的。
“小姐,什么是微积分啊……”又柔替她一面涂上金创药,一面听她嘴里古古怪怪说着这些词,不由得顿住了手,心中甚疑地问她。
“喔,没什么。”她自知失言,便胡乱地搪塞过去了。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风带了个人影进来。
“大哥,你进了我的房,能不能每次都先敲一下门才进来。”她定睛一瞥,却是子昊,忙将一旁的被褥拉过盖在赤着小腿肚的脚上。
“对不起,一时没注意。”子昊挠了挠头说道。
“明天五阿哥召见我们进宫。”他道。
“大哥,你又是讹上我了吧。”她屈腿捧着自己的腮颊说道。
“这几日见你整日忙碌我也没有同你说,五阿哥前几日大儿子永瑛因病去世了,心里不胜愁闷。才急着召见我们。”
“现在是雍正几年?”她从膝上抬起脸来问道。
“十年啊。”
那么再过二年弘历就要即位了。而弘历即位没有像他阿玛那样势必要经过一番浴血风雨才能夺得皇位。
“你问这些做什么。明天一早就跟我进宫。再怎么说五阿哥以前跟你的关系也匪浅。以前他时常说你是他的开心果,只是近来他对我说你变得腼腆了。”
她听了,哧地一声笑出声来。
“我就说嘛,你哪里会变得腼腆,只是不露声张罢了。”子昊一面笑道,一面又踅了出去。
“小姐,依我看以前那位五阿哥也对你有点意思呢。”
“你可别瞎说了。”她将被子捋到一旁去,将那凉凉的药敷在那上面,顿时有一种火热的钝痛密密麻麻地氲氤开去。
见她痛苦地捂着腿,又柔便上前将她的裤脚往下扯了一扯说道:
“你们仨以前常在一块玩耍,五阿哥很喜欢逗你,一直对你夸不绝口,而你就常常与他作对,但是五阿哥也不生气,就站在那里对着你笑……”
她打岔她的话:“又柔,你再胡说八道的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又柔将物件收拾来捧在怀里,扶着门框往里抿嘴一笑:“小姐,你害羞了。”
次日清晨,天色略有点灰滢滢的,一层薄薄的晓雾像给天空拢了一层面纱,将这周围的景物裹在其中,淡淡的,浅浅的,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弘昼在寝宫里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他的面色灰白,而这一杯杯酒下肚,便益发显得苍白。
每次一见到他,便是见他喝酒。他豁达的外表下,妙晴能感到他彻骨的哀愁。他在宫里几十年如一日的装疯卖傻,实则想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亲人。生就在帝皇家,本就是一则不幸。旁人只是感慨他们的好命,殊不知这种命的底下却是时时刻刻担忧不知哪一日会因此而丢掉性命。
“五阿哥吉祥。”她向他道了万福。
弘昼抬起头来,那眼睛里竟是一片血红,他的额头呈现一个深刻的川字。然而他仍然语调平稳地说道:
“不必拘礼,坐下陪我喝酒吧。”
多年来的压抑克制,已使他不能自在地流露出真性情,唯有将酒当作知己。
他命人将酒又奉上来,兀自给他们面前的空酒杯中满满地斟了一杯。
“五阿哥,你喝多了。”而她早已看出他的端倪,将手盖在他自己面前的酒杯上。
“我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他想挤出一个洒脱的笑,然而呈现在面上的却是咸涩的神色,第一个孩子的夭折不能不能说是他一个沉重的打击。“你们快喝啊。”他叫着,径自将酒壶的盖子打开,往喉咙里咕噜咕噜地灌下去。
“永瑛才三岁不到,自他生下来就聪明非凡,半岁不到便会叫人,一岁多教他学识字,一教便会,过目不忘。三岁就知疼人,他额娘病了,他撒着脚丫子踮起脚给他额娘揩汗。我上完朝回来,他便往我身上拱,那一句甜糯稚气的‘阿玛’叫得本王心也醉了……”他的话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妙晴昂起头见墙上一副他绘的永瑛画像。画中的孩童一脸稚气,五官神似他,却显得异常的伶俐。
“人死不能复生,五阿哥要节哀顺变啊。”子昊从未见他这样的沮丧难过。
而妙晴却知他今日流露真情,绝不单单是为了永瑛早夭这么简单。他是借这事给自己多年来压制的心情一个宣泄。
而这时下人将一碟糕片端上来。
“来,佳瑶,这是你最爱吃的云片糕,尝尝。”他搛了一块糕放在她的碗里。
妙晴不拂她的好意,尽管她从未吃这种东西,将那糕放入嘴中,闻到一股香油与桂花揉合的清香味。
“我记的以前你进宫来最喜欢吃宫中这种糕点了。”他眼神幽沉地看着她。“你这一点倒跟永瑛十分相似,永瑛也极爱吃云片糕,以前我总觉得这种糕太甜太糯,如今尝了一块倒觉得清香喷鼻,回味无穷。”
他随后站起身来,一只背着手,另一听提起那酒壶,一面在屋里踱步一面说道:
“自小生在帝王家,却觉得快乐好似是一件奢侈之事,只想膝下承欢,却也觉得是一项十分艰难之事。”
说毕他仰起头,将壶中的酒喝个干净。
妙晴知道他的无可奈何,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却始终逃不开帝王子嗣给予他的沉重的枷锁。
“父皇的身体也愈来愈差了。”他念了这么一句,便没再说下去。他跟四阿哥弘历同一年出生,而弘历自小就处处显得比他聪明乖觉,出口成诵,提笔成章,处处将他比得低了一头,但是他从未因为而嫉妒生恨。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从来就不是他的梦想。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弘历是日后的立储之君,他由此而担心弘历会不会日后像他父皇那样对待他的兄弟。
她看着他,吃在嘴里的云片糕也变得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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