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晶明,带着微寒的清冷,她朦朦胧胧中听到门有微微开阖的响声。紧接着有人牵了牵她被子的一角。她瞥然惊醒,却不睁开眼,怕见到那个真正的佳瑶。一定是她来了。她心里暗想着,把眼紧紧阖上。不想见到她。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但是那人并不打算放弃,加力地压在被子上,并把手从被褥底下伸进去。
“救……”她咣地睁开眼皮子,刚想放声大叫,却被子昊圈住了嘴。
“别叫的这么大声。”子昊眉头一纵,并放开了手。
“大哥,你想吓死人啊。”她举眼一看是他,便放松下来。
“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抬起身来道,面色异常的凝重。
她略一踌蹰,并不起身。
“快啊。”他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子朝她道。
他带着她走上了一座山,只是天色还微明,周身带着寒意。两人深一步浅一步地上山了。幽僻的山头,雾蒙蒙的。他带着她来到一处坟茕,竖着一块碑,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爱妻绿凝之墓。
“绿凝,我带着佳瑶来看你了。”他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到碑前,指着那突显的坟堆哽咽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嫂子绿凝,以往在府中只有你同她最好。”
见她面色妩然,他眼珠子里裹着泪花,手扶着那粗糙的碑,另一只手五指插入那黏湿的黄土中。
她僵着身子向前,向着绿凝的坟磕了磕头。
阴森森地一阵风刮过,她微瑟地站起身来,两肘互抱着。
他抓起一把黄土仰天洒去,口中念道:“绿凝,你会回来的是不是?我会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
“大哥,大嫂不是死了吗?”她忍不住低语了一句。
他两眼流烁着泪光,略侧一侧脸,喑哑地叫了一句:“她没死。”说毕,他转过身子,将污糟的手揿在她的肩上,留下一个黑手印子。
“当我回来的时候听额娘说她因为难产死了,说是来不及等我回来就把她安葬在这里。这件事我一直觉得有蹊跷。”
他揾了一揾脸上的泪珠,呜咽地说道:“我走的时候,她还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对我笑着说,子昊,你一定要尽快赶回来。你要亲眼见到我们第一个孩子出世。那个时候我也答应她,我一办完事马上就回来。但是当我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就只看到她的灵位与坟茕。”
“那个孩子呢?”她舐了舐嘴唇,将手抄在月白短袄的衣襟下面。
“孩子。”他寒着脸,眼梢略微下垂。“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也去世了。”他顿了一顿,将眼神瞥向她,流露出凄切的神色,“说是先天不足,还是个男孩子呢。”说到这里了,他顿住了口,将脸仰望着刚露出鱼肚白的天,灰灰的,浮云被风撕成棉絮一般。他还瞧过那孩子的面,孩子虽不曾睁过眼,那细长的眼尾,预示着像极了绿凝水伶伶的大眼。
“我将他与绿凝一直埋在这里,绿凝一个人住在这冷寞的地方怪可怜的。”他举起袖子之际,将身子转了过去,止不住纷纷抛下泪来。
“大哥。”她徐徐地走近他。
“不过我相信她并没有死,她只是暂时离开了我。”他腾的回过头来,将喉咙放的低低的,贴在她的耳根旁道,“我曾经扒过她的坟,却没有见着她的寒骨。你说她是不是没有死?”
她两眼睁得溜圆,吮着下嘴唇,惊异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用害怕,你嫂子会回来的。”他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喃喃呐呐地说着,像噇得微醺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了。
她站在原地,直到天色渐渐亮堂了起来。这是子昊第一次亲口向她交待绿凝的事。
她坐在镜前梳理自己的发丝时,手肘上那闪耀光泽的红玛瑙手链硬冷地掠过额角。她顿住了手,另一只手抹住了这赤得触目的链子。只不过才过去数月,怎觉得像三年五载那般的漫长。他还好吗?她将手链褪下来,厚重的眼睑睫毛微微翕动,将手链摊放在手心里,那圆润莹洁的珠子似乎大出一圈来映衬着这白色的手掌。
“小姐,小姐。”又柔慌慌张张地揭帘子进来。
她一悚,手掌一颤,那玛瑙链子一径冲破手往地上跌去,叮呤当啷地纷纷往屋子的四角跑去,那断了线的玛瑙,像脱了缰的野马四处撒蹄跑去。
又柔缩住了口,呆楞地立在那里。
她白色面皮顿时燥红起来,忙伏下身去捡。
“对不起,小姐。”又柔涨红着脸,也帮着她一同拾起来。
她将拾来的玛瑙放在一方素绫汗巾上。那齐齐整整数十颗圆头圆脑的珠子竟像泪珠,在白色的汗巾上晕开来。
“天意。”她闷恹恹地吐出这两字。
“小姐,奴婢帮你将它们串起来吧,保管跟原来的一模一样。”又柔道。
“不必了。再怎么恢复原样,都不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了。”她顺手将那包玛瑙收进花梨木匣子里。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昂起脸问又柔。
又柔一拍自己的头,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呢。
“四阿哥,又来看你了。”
她半晌没有接话,将篦子一上一下地捋着乌油的长发。又柔替她簪上一枝绢花,良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她不由得壮起胆又将方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行了,我知道了。”她复又将那只绢花取下,握在手心里,将它揉搓着,无奈那绢花质地精良,怎么样打压都不会变形。末了,她又将它簪回去。离她跟弘历成亲的日子愈来愈近了,她却还没有想到脱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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