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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站在墙外等红杏 猴包 4270 2021-04-02 20:16

  嘉靖四十年二月十一日,京城的风还带着丝寒意,枝头已然绽出了新绿。

  三宝胡同,这个以明初太监郑和之名命名的胡同,位于城西。进了胡同,前行五十米,向左一弯,一段满是爬山虎的巷墙后就是陈家花园。

  午后,欢笑声从墙里传来,一群女孩儿叽叽喳喳站在花树下,围了十八岁的陈梅娘。

  才下过雨,地下有些泥泞,她提着鹅黄色的缕金挑线裙子,小心翼翼地踏过段水洼。

  她身后,一个穿银红袄的女孩取笑道:“二姐姐,小心你的新裙子。”

  陈梅娘傲慢地回过脸来,看了这个叫云娘的堂妹,谁不知道,陈家的姐妹中,她陈梅娘最出众!

  云娘咬了咬唇,拈起花瓣,她有一双美丽的手,新染的花汁如朝霞一样开在手上。所以,她很快就重新微笑起来,道:“二姐姐,别生气呀,等你去了福州,我想拌嘴也没地方找人了。”

  陈梅娘不料她这么快就示弱,沉默中,任由她挽上了胳膊。

  云娘笑眯眯地说起了一场婚礼,女孩子们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新娘子美不美。

  说到新郎时,云娘有些为难地看着陈梅娘,眉头蹙起,欲言又止。

  陈梅娘最看不得她这副模样,当即抽出手,提声道:“做什么?”

  云娘丝毫不曾听出她语声中的不耐,径自笑道:“新郎官小时清秀得紧,大了竟是个麻子,你不知道,一揭开盖头,新娘子啊都看呆了……”

  她叹了口气,道:“二姐姐,你说这有多可怕?”

  陈梅娘沉下了脸,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然而到了那日,看着盖头下那双靴子一点点移近,她还是心口砰砰乱跳,捏紧了双手。

  他立住脚时,她本能地向后仰,周围立刻传来一片低笑声,喜娘也忍俊不禁,笑着催促:“哎哟,新娘子害羞了,新郎官快些挑盖头啊!”

  陈梅娘没来由一阵怒气,她怕什么?什么麻子脸,呸!她坐直身子,抬起了下巴。

  一支红竿伸过来,眼前一亮,烛火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眨了眨眼,下一瞬,便瞧清了身前那个手持红竿,朱袍簪花的少年。

  他全身都浸在层暖溶溶的烛光里,挺直的鼻梁在一侧落下阴影,愈显得眼底的烛火晃晃悠悠,动人心魄。

  大红和嘈杂都向后退去,她呆呆看了他。

  周遭一阵吃吃低笑,桃英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匆匆低了头,又引来阵笑声,有人切切私语,道:“新娘子看呆了呢,想必是欢喜得紧……”

  她涨红了脸,再不敢抬起头来,懊恼中又浮上丝喜悦,一点点撑满了心房。随后是坐床,撒帐,连喜娘长长短短的撒帐歌落在耳中,也再不觉嘈杂。

  众人散去后,她等啊等,直坐到三更,才等回了醉熏熏的他。

  想着母亲的教导,她满脸酡红,站起来帮他解衣裳。

  隔着衣裳,热腾腾的体温传到指尖,他喝过酒,呼出的气都是烫的,扑在脸上,她指尖一颤,衣带就在手中打了个结。

  他等了一会,不再耐烦,一头扑在床上,向右一滚,睡着了。

  留下陈梅娘,像离了水的鱼,张了嘴,惊愕又茫然,半晌方往床沿上坐了,把纤纤十指抚过那大红丝被,跟着一双鸳鸯穿花拂柳,烛光下,说不出的艳丽绮旎。

  四更时,她脱了鞋,拉过被角一搭,靠着床栏睡了。

  这一夜又长又短,梦里两只喜鹊,上上下下,总在她头前绕,她一跺脚,刚叫了声吵死了,就有人推她。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白光已漫到了窗台上,红通通的屋子里,两只红烛还在烛台上摇曳,只剩了烛底,昨晚,是她的洞房花烛啊。

  他人呢?陈梅娘扭过脸,偌大的拔步床上,只剩了她一个。

  她一肚子火,跳下床就喊桃英。

  小丫头端了水盆,桃英拧了热帕子,团团围了她,刚擦了脸,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先是青草的气息,然后是她的夫婿,那个叫欢郎的少年,豆青的袍子,银带花靴,一阵风走进来。

  他的目光只往她身上一扫,好看的眉毛就皱起来,催促道:“一会还要敬茶,娘子快些罢。”

  陈梅娘一声娘子入耳,天大的怨气都消散了,好一会方从喉咙里溜出声嗯来,低头看了菱花镜。

  她还来不及微笑,就热辣辣发起烧来。

  这面镜子她离家前刚让人用水银磨过,静静躺在妆台上,像一泓秋水,映出她年轻姣好的面容。

  她蓬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喜服也在镜中一览无余。

  她满面通红,狠狠瞪了桃英一眼,再抬眼看他时,他早走到窗下的斑竹榻上,抓了本书看起来,她悄悄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她终于知道,春日的夜晚是这样美丽。

  红烛熄灭后,香料在炉中散发出幽远的香气,无声地透过锦帐。后半夜,雨水从檐角一滴滴落下来,打在阔大的绿叶上,像音乐一样动听,听着听着,就让人在梦里微笑起来。

  头三个月,她快活极了,到了夏天,她还是很快活。

  虽说他时常没精打采,不爱开口,她也有过疑惑,但她始终记着母亲的话,男人,都是不多话的。

  所以,她依然开开心心,直到那一晚。

  那是入夏以来最闷热的夜晚,潮湿的空气拧得出水来,热乎乎的凉席粘着她的背,这个有温泉的盆地,夏日是这么难挨,陈梅娘叹了口气,第一次怀念起了京城。

  她迷迷糊糊,刚闭上眼,就听到阵叩门声,极轻,极小心,一不小心就会忽略。

  然而他立刻坐起身来,那一瞬,她甚至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

  睡意一下子消失了。

  他下了床,侍女低低说了什么,他合上门,出去了。

  她想起他失魂落魄的面孔,一整个心不在焉的晚上,他在等什么?她赤着脚跟了出去。

  外间没有人,隔着门,一灯如豆,她立住了脚。

  她站了很久,门外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就在她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突兀地开了口:“真叫小娥?”

  他声音发颤,急切中带着惶恐,她的心就跟着一颤。

  另一个声音道:“是,泡涨了,看不出模样来,问了年纪,样貌,性情,真…真有些像。说是年前买来的,大娘子打得狠,投了井……”

  长久的沉默后,他哑着嗓子道:“一定不是,带我去。”

  那人一愣,急道:“使不得,老爷知道了怎么……”

  他突然暴怒起来:“带我去!”

  那人沉默着叹出口气来,应了声是,又道:“衙内先歇着,小的明日一早就去安排……”

  陈梅娘匆匆回到床上,又等了半个更次,他才回到床上。

  他直挺挺睡到天亮,只有她知道,他一夜没有合过眼。

  第二天他一早就出去了,晚上才红着眼睛回来,一身酒味,跌倒在床上。

  那个女人死了,她想。

  半夜她醒过来,看到他盯着帐顶发愣。

  就算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爬满胡渣,她也得承认,他完美的线条让人着迷。

  今晚,这些着迷都化为了酸楚,堵得她直想哭。

  以后的几天都在他异样的沉默中度过,她看在眼中,也抿紧了嘴不说话。

  愤怒就这样累积起来,直到半月后的黄昏。

  那天是她公爹的寿辰,许家人来人往,男人们在前厅喝酒看戏,女眷们则聚在小巧的花厅里。

  陈梅娘换了两身衣裳,脂粉仍跟着汗水往下滚,从早上到下午,她跟在婆婆身后,布菜,递帕子,认人,微笑,一刻不停。

  黄昏时,最后一个客人出了门,她吐出口气来,拖着脚,一步步往回走。

  才到门口,桃英迎上来,悄悄道:“姑爷醉了,娘子快进去。”

  她顿住脚,沉了脸,桃英忙陪笑道:“老爷生日,这些人还把姑爷灌成这样……”

  陈梅娘冷冰冰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喝醉,他求之不得。”

  她推开桃英,走进去,那人酩酊大醉,歪在斑竹榻上,衣领敞开,嘴角翘起,笑得温柔而遥远。

  陈梅娘知道,这个刺眼的笑容里没有她,她喃喃骂了一句。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会,慢慢敛去了笑意,道:“是,我是个混蛋,是我害了你……”

  她板着脸,有个地方却柔软起来,他盯着她,继续说下去:“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不是我,你也不会,不会……”

  他停顿了一会,叫起来:“你来找我啊!来找我,来找我索命啊!求你……”

  泪水从他眼眶里流下来,陈梅娘呆愣愣站着,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女人……全是那个女人。

  那她呢?她算什么?!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她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不知她泡涨了还美不美?”

  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她退开了一步,很快又抬起了下巴:“你不是把宅子给了她爹娘,怎么不告诉他们,他们的好女儿在井里……”

  脚下哗啦一声巨响,她心爱的花瓶成了碎片,她张着嘴,看着他踉踉跄跄过来,举起了手。

  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她睁开眼,他已踢开碎片,往屋外走去:“我不打女人,但也不想再看到你……”

  她想追上他,想说你原谅我,然而她只低了头,把眼泪落在地板上,什么也没做。

  等他从书房里回来,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她小心翼翼,他也不再提起,一切似乎与从前一样,又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然后有一天,她知道那个女人还活着,知道他仍在寻找。

  争吵又一次爆发了,他去了书房,再回来,一次又一次,她明知他已越来越远,却管不住自己。

  时间就这样过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她不再知道他的消息,也不想知道。

  两年后,他们要她嫁给另一个男人,那是个秀才,大家都说,他是个忠厚刻苦的人。

  她从门缝里看过他一眼,比他黑,也比他矮,她的心跳很平静。

  上花轿时,她死死抓着门框,瞪着父母,他们扳开她的手,说:“听话,有一天,你会明白。”

  有一天,她会明白?不!她摇着头,大红盖头已放下来,她被拥入了花轿,轿子在阳光里轻轻颠着,唢呐吹起来,热热闹闹向大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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