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听得要五百两银子,把魂儿都惊飞了,由徐彦青陪着,将城外几十亩地出脱了,将将只凑了半数,又卖了使女,当了首饰,仍缺百来两。
且说王六见了银子,掇过一边,恨不能飞身到赌坊,转头却见差了百来两,将喜色都变作怒脸,只说三天后不补上余数便要依法治罪,母女俩把好话说尽,宽限到六天。
张氏无奈,走到兄嫂处,实指望能得些援手,方一开口,那大嫂便道,明知卖私盐是死罪,再救不出来的,如何还把钱丢在水里?
张氏一股怒气直冲在脑门上,又晓得是来求人的,只得忍了气道:“可怜你妹夫在监中受苦,哥哥嫂嫂抬抬手,救他一救。”说着泪珠儿纷纷滚将下来,两个嫂嫂回了头,只作不见。
张氏到了这步田地,还管什么硬气不硬气?扯着两个哥哥的衫儿便磕下头去,不一时额头就红肿起来,那大哥便向大嫂道:“且胡乱凑些银钱与妹子摆布。”
大嫂光着眼将他一瞪,唾沫险不曾啐到他脸上,怒道:“说的轻巧!一家子十来口,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说凑便凑,银钱是地下挖出来的?”说罢唤了小儿子出来,叫去邻家借碗米,只说下月有钱时再还。
张氏见大哥吃大嫂一喝就没了声响,登时把心灰了,只望着二哥,谁想二哥乘势将衫儿一扯,两下便出了屋子。二嫂却拿了把鸡毛弹子在手里,指上打下,几次都甩到张氏身上。
张氏原是受用过的人,何时经过这般苦恼?本就为易仲的事吃了惊吓在肚里,又受了这些气,回去就有些头疼脑热,半夜里更说起胡话来。
小娥把她额头一摸,已烧得滚烫,当下只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好容易请了大夫过来,半夜哪得地方抓药,熬到天亮方让张氏服了药。
看看又到中午时分,小娥便让徐彦青守在床前,自家提了食盒往监里去。易仲不见张氏来,如何不问,小娥少不得寻了个托辞。
晚上张氏略略好些,小娥方回家便被徐彦青扯在一边,往她手心里塞了几锭银子,原来徐彦青见她苦恼,厚着脸皮往朋友处凑了二十两银子。
小娥攥着银子,想想还缺八十两,公公又不在,思前转后,没奈何求到婆婆跟前。
林氏见她这些日子只为娘家的事搅扰,家中事体一概不理,早生了一肚子不满在那里,现在听到还要费许多银钱,如何肯依?只满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个做人媳妇还日日念着娘家事的理,任小娥苦苦哀求只不松口。
夜里小娥躺在床上,想着诸般事体,哪里睡得着,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把枕席也湿了。徐彦青心中有愧,不敢看她,只悄声安慰,哪慰籍得了半分。
这一夜小娥翻来滚去,天朦朦亮时猛然想起一个人来,熬到天亮,也不吃饭,梳洗方罢就出了门。
谁知她去那门首连敲了几次,通没个人应,走到县衙后门,也不见欢郎的身影,又不好向人问他,才两日把脸儿又尖了几分。
这日她又没寻着欢郎,怏怏走在安泰河岸边,一会遥遥听得丝竹声,把眼望去,只见一艘船顺着河面荡来。船中几个少年,隔了竹帘也瞧不甚清,方欲转头,有人打起帘子,中间一人正是欢郎,小娥一下立住了脚。
原来台风过后,天气凉爽不到几时重又热将起来,欢郎连日来只同一班子弟在河中饮酒取乐。
小娥眼巴巴地望着那船,又不好出声唤他,只把脚儿跟着船走,不多时就被人睃在眼中。
欢郎听得言语,一眼便看到小娥,心中诧异,吩附船工靠了岸。
且说欢郎上了岸,几步便来到小娥跟前,见她形容憔悴,满脸焦虑,不等她开口已问道:“出了何事?”
船上几个子弟便探头看来,小娥也顾不得羞缩,从头至尾,向他细细说了一遍。
欢郎听罢也不言语,小娥正惴惴不安,便见他哑然一笑,道:“娘子不需担心,又不是什么大事。”
见他语声轻快,小娥心中稍稍安定,欢郎又道:“娘子是求救无门才想到我罢?何不早来寻我,也少受几日苦楚。”
小娥险些将眼泪掉将出来,只垂了眼睛望着水面道:“我实在没法子…那地方…那地方有牢瘟……”
欢郞听她语声带哽,不由拉住了她手儿,小娥只微微一挣,却不像前番那般抽出手去。
欢郎便缓缓摩挲她手指,见她睫毛微颤,忽然附在她耳边道:“我是何等样人,要些甚么,娘子一早便明白,现下既来寻我,可想清楚了?”
小娥如何不晓得他的意思?耳中的热气让她只想偏开脸,到底把头来低了,欢郎便微微笑了一笑,道:“你爹的事我自会设法,不需担心,你且等等。”说着回身叫了个小厮过来,把话儿吩咐了几句,那小厮便去了,欢郎又折身上了船。
不多时有几人走过身畔,小娥晓得是那些子弟,将头低了,几不曾贴在胸口上,仍感到几束目光逗留在自家身上,接着又有双手拉过来,她方要挣脱,便听欢郎说道:“随我来。”拉了她就往船上走。
小娥心中焦虑,脚下不免迟疑,欢郎便将她看了一看,道:“我已叫人递了话,现下先送你回家。”
小娥把心一紧,不由自主攥紧了他的手,欢郎如何不知,只作不觉。
进了舱欢郎扶小娥在桌前坐了,吩咐船工开船。小娥见长条案几上果盘四列,四周散放着好些玻璃器皿,装着颜色悦目的果酒,中间一个敞口缠枝瓷盆里装满了碎冰。
打量间欢郎已偎着她坐下来,她方挪了挪身子,就被他兜在怀里,又用另一手抄起酒杯,细细啜着,小娥只觉他的呼吸扫在耳背上,把耳朵都红了。
冷不防欢郎在她耳上一咬,她方低低地叫了一声,已被他板过脸来,堵住了嘴。
小娥将手抵在他胸前,便觉一股酸甜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跌将下去,她何时经过这种冰冷,不觉身子微微发颤,欢郎便笑道:“如何?这是加了冰的梅子酒,可舒爽些了?”
说着慢慢舒手在她怀里,小娥欲待推他,又被他连哺了几口酒下去,不免有些昏沉。
小娥几日来四处奔波,又为了张氏的病连着几晚不曾睡好,现下一放松,只觉卸下了几千斤重的一个担子,浑身松快,这十来口酒一下肚,眼皮子渐渐打起架来,不觉竟倚在欢郎怀里睡去了。
那边厢欢郎已情热如火,方俯下身子,见小娥已闭了眼沉沉睡去,不由又气又笑,将她略略一摇,她便歪了头磕在他肩上,只得将她轻轻放倒在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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