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暖儿方从乐曲中回到现实中来，此刻她是身在徐府，坐落在舞台上，为众人表演，而不是刚才，一心一意沉浸在乐曲和自己的思绪中，浑然忘我。

　　于是，呆了片刻，心知自己不能丢了规矩，立即反应过来，起身作揖。心中有点发窘：这是平生第一次登台演奏呢。不敢再看台下的反应，强装镇定，径自走下台去。

　　行至后台，深深呼了一口气，手心摊开，一把**的汗。心里默默念道：“还好还好，没出差错。”若是肯有人出些赏金，也许今晚就有所获；若是肯有人看得上自己，那就会有很多的钱，那样母亲便有的救了。

　　暖儿正自顾自想着，全没注意前台，众人听得美妙乐曲听得呆了去，直待到暖儿下了台，方反应过来，一片的叫好声和喧哗声，纷纷议论，哪个青楼中人，此前竟不知名，却有如此风采和高超琴技。

　　这时妩娘身边围着几个眼色得当的奴才，正受用着拍马屁：“妩娘，您老人家当真是慧眼识珠，今晚捧出了这么一个宝哇。您可不知道啊，刚才您家暖儿姑娘那一出场，那些个见过大世面的达官显贵，也都是个个叫好哇。敢情您老人家真是会调教人才，藏了这么些年，先前可是一点风头都不出，今个可是露了大脸，出了大风头啊。”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可不是吗？暖儿姑娘，今晚可是给你们红楼，出尽了名气啊。您就瞧好吧。明日纷纷客来客往，保管您老人家的门槛啊，踏的破呦。”

　　妩娘听了受用非常，笑的花枝乱颤，犹自拿着丝帕在口边，掩不住的笑意和洋洋得意：“那是，也不看我，多会挑人。我们红楼啊，就是出人才，尤其是色艺双绝的佳人，哈哈哈哈。”

　　众人围着随着，且往后台暖儿处走去。

　　此时，徐海棠向妩娘处走来，远远地笑着打招呼，平日里山珍海味吃的脑满肠肥的大脸，泛着油光看起来让人嫌恶，妩娘虽是红楼的老鸨，但人心底里还有几分仗义，她不喜欢这样的人物，深知他此时过来定是打着暖儿的主意，可碍于他的官位，又不敢得罪。

　　妩娘换了一副笑意盈盈的脸庞，扭着腰肢走向前去。“徐大老爷，今日对我们红楼的表演可还满意？您有什么吩咐，差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了，怎敢劳烦您大驾亲自来我们后台呢？都是些胭脂俗粉，沾染了您的贵气。”

　　“妩娘越发会说话了，哈哈。怪不得红楼的生意越做越大呢。今日老夫开眼了，这位抚琴的暖儿姑娘是妩娘你哪里寻得的呢？当真是清丽脱俗啊。”徐海棠笑的身上的肥肉都跟着一抖一抖。

　　妩娘心里有些担心，“看样子这徐海棠对暖儿很中意，他的臭名沐阳城中无人不知，娶了不知道多少房姨太太，姑娘嫁过去，过着奴仆都不如的日子。若是今晚他买了暖儿，那可真是害了暖儿……”心里一边想，脸上却依旧是那样甜腻的笑容，这么多年下来了，她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只是心里心疼暖儿这丫头。“徐大人，暖儿这丫头，哪里有您说的那么好。您过奖了，这丫头平日里就是一烧火丫头，可不敢伺候您这样的大老爷呢！”

　　“哈哈，妩娘的话真受用，听得老夫很欢欣哪！不过这次你猜错了，看上暖儿的不是老朽，是老朽的侄儿，这样，老夫有个请求，可否让暖儿姑娘再表演个节目，你看着台下的看客都意犹未尽……”

　　“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妩娘听到不是徐海棠要买了暖儿，松了一口气，赶紧陪着笑脸送走徐海棠：“我的徐大老爷，别说是一个节目，就是十个，您开口了，我们暖儿也得上场呀！您赶紧回席上候着吧，以后又吩咐让下人过来通报一声，可不敢劳动您亲自来了。”

　　送走徐海棠，妩娘赶紧来到后台暖儿那里。

　　暖儿此时正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她的青丝秀发，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动作迟一下，紧一下。

　　“暖儿，别愣神儿了，赶紧换套衣服，徐老爷让你上场再表演一个节目。”妩娘的声音打破了暖儿的沉思。

　　“还要上台，可是我没准备节目呀，刚才那曲古筝已经是临时抱佛脚了……”暖儿刚想辩解，就被妩娘打断了，“大家现在都很看好你，随便跳支舞蒙混过去就好了，你若是不上台，大家就会以为你端着架子。”

　　“妩娘，你是说，我表演完了就会有人买我了吗？我娘就有救了是吗？”暖儿眼睛里满是迫切。

　　“恩，差不多吧，刚才徐海棠过来找我了，他侄子对你很中意，如果没差错，你这次登台结束，他便会过来买你的初夜了。”妩娘心里有些无奈，这个丫头，还不知道自己走了这一步以后的路会有多痛苦，红楼的女子，即便是做到了花魁，拔了头筹，可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呢？为了母亲，竟然连自己的后半生都搭进去了，这个丫头的孝心让人动容，可是又傻得让人心疼。妩娘不禁有些唏嘘。

　　暖儿略一沉思，换了一套粉色的纱裙，长长的裙摆看起来让人摇曳多姿，长长的衣袖舞起来，定会衣袂飘飘，这套衣服跳落音姐姐的“落雁舞”很合适，这支舞，虽然只是看落音跳过，但是基本动作她心里都掌握了，事不宜迟，就选这支舞了。

　　妩娘差两个丫头给暖儿重新梳了一个发髻，与身上的衣服相配，又差了两个乐师去台上准备奏曲。一切准备停当，也恰巧台上正在表演的杂耍结束了。

　　暖儿一上台，台下便发出惊呼声。妩娘看着站在台上翩翩起舞的暖儿，心里思量万千：“这丫头平日里烧火劈柴，整天蓬头垢面的样子，想不到好好装扮一下，竟是如此出众，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初那个饿得皮包骨头，跪在红楼门口乞求她将自己买入妓院的小丫头，如今真的长大了。

　　暖儿就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又像是埋在沙里的珍珠，稍经雕琢，便展现出了熠熠光彩。望着暖儿，妩娘一瞬间失了神，这个丫头，多么像当年的自己呢？卖身葬父进入了妓院，从此一过就是三十年。虽然身边没有个可靠的男人，可如此这般一个人过下去，衣食无忧，也甚好。

　　台上的暖儿犹如一只展翅的蝴蝶，动作轻缓又风情不减，虽然有些生涩，但这非但没有影响整个曲子的协调感，反倒让暖儿的清纯更多了几分。

　　台下的裴子言看的呆呆的。这真的是他平日里认识的那个疯疯癫癫，脑子里只有金钱两个字的傻丫头吗？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一曲终了，赢得了台下满堂的喝彩。

　　暖儿作揖告别，快步走到了台后，一支舞下来，随是寒凉天气，竟然也出了一身汗，怪不得落音姐姐身段保养得那样好呢。

　　暖儿换下衣饰，坐在镜前修整自己有些凌乱的妆容。

　　这时见得徐海棠引着一陌生男子迎面走来。妩娘赶紧迎上前，笑脸飞扬：“哎呀，徐大人，您看您怎么又自己跑到幕后来了呢？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事情差下人来知会一声就好了嘛~”妩娘走到徐海棠身边，从下人手里接过茶，亲自奉到徐海棠手中：“我们红楼的姑娘们，今晚可都是卖了大力气，费尽心思表演的啊。不知入不入的了徐大人的眼，你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可还让宾客满意？”

　　妩娘声音听起来甜腻的呀滴出蜜来。暖儿听了有点难过，妩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吧，素日里遇见高官贵人，都要低三下四的谄媚，这哪里还是那个在红楼里颐指气使的妩娘呢？

　　徐海棠自是点头：“满意满意，你们尽心尽力，本府心中有数，赏金自是重重，妩娘大可放心。倒是你们暖儿姑娘，之前从未听闻名声在外，今晚崭露头角，艳技惊了在座哇，真是教人倾慕非常啊。来来来，这位是侄儿丁俊，其父和我交情甚好，一同为明王效力麾下。他一眼就相看上了暖儿姑娘，故要我引荐给妩娘你啦。”

　　妩娘一听，甚喜非常，心下暗忖：“暖儿这丫头，倒是福分不小，刚出客，就这般运气。”脸上倒是笑意盈然，急忙走到丁俊身旁，一脸得意和欢喜，挥舞着手帕，笑声脆语：“适才瞧见公子一表人才，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丁公子啊。丁公子真是好眼力啊。不过确实有些为难哪，我家暖儿可是从没接过客呢。公子想必也是清楚，女孩子啊，初夜清白，可是珍贵的紧哪。”

　　丁俊已然看上了暖儿，他本是惯于出入烟花柳巷，莺莺燕燕见得多了，喜得就是，暖儿未沾风尘的那份青涩和清纯，自是想法设法弄到手，岂有舍弃之理？

　　他听得妩娘话音，立马明白只需钱财而已，当下欣喜非常，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不住拊掌，笑声爽朗：“妩娘放心，钱财不是问题。本公子自是识得风月之人。自古以来，千金赠美人，好酒赠知己。千金散尽，博取佳人一笑，乃我丁某平生乐事。要知道，千金易得，佳人难求哇。哈哈。”

　　妩娘听至此，觉得大有钱财可为，也是喜不自胜，笑容越发灿烂，珠翠不住飞荡：“公子如此体贴风月，那可是再好也没有了。我这就去，为公子打点事宜。暖儿姑娘初夜，自是非公子莫属，公子就放宽心，等待佳人。哈哈哈哈。”

　　妩娘当下辞别了徐海棠和丁俊，脚步轻快，在众人跟随下，急忙赶去后台寻找暖儿。

　　徐海棠引着心愿得偿的丁俊，自是往后院走去。

　　此刻，从凉亭暗处走出来一个人，正是裴子言。他在席间周旋众人，已是喝的有点微醺，好容易寻了一个众人不察空当，借口出来醒酒，到后花园逛逛，却刚巧听到众人谈话。刚才那番谈话，自是一字不漏，听得格外分明。

　　裴子言心下分明，觉出了一点棘手。

　　原来，今夜聚会，裴子言早有计划。他已经筹划多时，预计今夜一场大火，将诸位明王亲信和亲附官员，一并烧死殆尽。而他素日形象则是，毫无野心，不问政事，浪荡风流。如此事发，明王自当怀疑到他哥哥头上，而他哥哥也因他嫁祸，自是与明王反目。

　　这样一来，既是除去明王亲附党人，又引起明王和哥哥大皇子的祸端，二人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裴子言可便可以在暗处坐收渔利，除去心中隐忧大患，结束多年被明王追杀的生活，又报复了皇后的狠毒心机。

　　裴子言早已筹谋此事多时，只待今晚时机得当，趁机下手。适才观看演出，又听得一番谈话，却没料到，暖儿今晚也会出现在徐府，并且还要出卖初夜，与徐海棠和丁俊搅上关系。

　　这个丫头，这个丫头，裴子言想起她来，内心复杂：暖儿平日圆滑世故，为人重财，却又对人善心，毫无防备心机。而今晚登台演奏，却是形象与以往判若两人。姿色和琴技惊倒一片。此刻，他才意识到，暖儿也终究是女儿家，也终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喜欢缠着他嘀嘀咕咕，他怎么赶也赶不走，没心没肺，打不死的狗尾草了。

　　他一向鄙夷重财寡情的青楼女子，偏偏，暖儿这两样全占了，却又喜欢缠着他。而他对她百般侮辱，冷语伤人，暖儿却总是毫不计较他对她的鄙夷和不屑轻慢，待他如常热情，没心机的

　　他想：许是天意吧。年少他每每杀人或者被追杀，最脆弱无助的那一面，却总是被她撞见。两人身份悬殊，生活差异犹如天上地下。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却也维持着这份交集，从幼年到如今。内心里，此刻的他，对暖儿有了不一样的情愫：这个女子，也有叫人怜惜和保护的一面啊

　　当下他命令身边随从赵琦：“去，花重金买下红楼暖儿的初夜，速速带她离开徐府，带她先回红楼。”

　　这赵琦，倒也是面目正经，身手不错，领命而去，往后台寻妩娘去。

　　这厢，妩娘正喜笑颜开，拉着暖儿的手，喜不自禁：“我说暖儿，你这丫头，倒也是运气不错。明王跟前的红人丁俊丁公子，可是一眼看上你啦。要花重金买你初夜呢。你今晚可是露了脸，出了风头啦。赶明名气大了，攀上高枝，我们红楼上上下下，可还要靠你照顾周全啊，你可不要忘了我妩娘，平日对你的提携照顾啊。”

　　暖儿听说已被人看中，只是想到：“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得到很多赏金，母亲就有钱治病啦，多余的钱，还可以给卿儿，请大夫治哑疾啦。”丝毫没多想，失去初夜，对于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面上带着笑意“：哪敢啊，没有妩娘当日收留，我怎能活到现在？我对你，可是感激不尽啊。”

　　正说着话，赵琦赶来，兀自对妩娘说：“你是红楼的老板娘吧。暖儿姑娘的初夜，我买下了。”

　　当下掏出两锭黄金，放到妩娘手里。

　　妩娘一向见钱眼开，见得黄金早已移不开眼，心下却是犹疑：“事先已跟丁公子约好，暖儿给了他。这时这人却也要暖儿初夜。给了丁公子吧，怕是丁公子未必出手像眼前人，这般大方；给了眼前人吧，却又不好向丁公子交待，若是得罪了他，怕也不好再行事方便了。”

　　妩娘口中也是犹疑参半：“这位公子，使不得吧，先前丁公子已是有了交待，暖儿归他了。”

　　赵琦已经看出妩娘贪财本性，并不多言，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往妩娘怀中一扔，带着暖儿直接扬长而去。

　　妩娘已是见财起意，并不阻拦，又怕丁俊稍后来寻，赶紧拿好其钱财，往后台寻了红楼众位姑娘，早早溜了。

　　这边厢，裴子言眼见众人喝的七熏八醉，个个怀抱温香软玉，酒醉正酣。觉出时机已到，佯装已醉，踉跄着脚步，由随从搀扶，果断离开徐府。他的亲信后尘，待裴子言离开后，下令点燃早已备好的火点。

　　徐府当晚，大火烧得轰轰烈烈。红透了半边天。

　　至次日，众人发觉着火，徐府已是化为灰烬，无人幸免。

　　——

　　话说，暖儿已被被素未谋面的赵琦，匆匆带着离开徐府。

　　暖儿此时心下也是惶惶然，当时情急，只能跟着这个花了重金买下自己初夜的陌生男子走。她想：反正出了钱，人总要讲诚信。心中却不是不惧怕的，不知这个很陌生的男子，将会对她做些什么。但又不便开口询问，只得一路无言，跟着赵琦往前走着。

　　二人行走在大街上，彼时街道上已是寂静，行人寥寥无几，夜也是有点深了。

　　二人各自沉默，往前走着。暖儿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男子，觉得他长相粗犷，络腮胡子，但身材孔武有力，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脚步力道很大。想来是惯常习武之人。

　　暖儿一向没心没肺，在红楼这等烟花地长大，已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毫无障碍。但是，随着年龄渐长，已经知晓人事，在红楼也是耳濡目染，男女之事也是隐约晓得。无奈暖儿天性心性大大咧咧，不怎么考虑此事。

　　然而此时，对于暖儿来说，却真的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单独相处，又是以买下初夜名义，暖儿不甚多想，初夜对女孩子家有什么意义，却也隐约感觉得到。心里便始终存着一点拘谨。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暖儿实在觉得气氛沉闷，觉得始终不说话，倒也不好，毕竟那个人也算是出了钱的。

　　于是她抬眼望了一下身边的陌生男子，说道：“你是练武的？”

　　赵琦倒也是粗人一个，只等着老实办妥裴子言交的差事。本没什么话说，听到暖儿说话，也就大声回答：“是啊，我六岁就开始练武啦。跟着公子出生入死。多亏公子收留我，叫我练武，不然我早就饿死啦。”

　　暖儿听了，觉得很是奇怪，不由得问道：“公子？什么公子？”

　　赵琦也觉得奇怪：“就是裴公子啊，今晚就是，他命令我带你离开徐府的。”

　　暖儿听了，心里有一点欢喜：是裴子言呢，是他要买下我的初夜呢，不枉我一直在心里认定，他是个好人。他也是关心我的嘛。

　　想到这里，觉得很是欢喜，不觉笑容溢在脸庞，脆生说道：“真的啊。嘻嘻，我就说嘛，裴子言还算是个好人。”

　　赵琦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二人又是陷入了沉默，一路无话。

　　走到一路，见赵琦停下了脚步，暖儿也跟着停下，抬头一望，才知道，到了红楼。

　　只见红楼依然如往日般，灯火辉煌。丝竹琴乐声，女子娇笑脆笑声，客人大声划拳喝酒声，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街上已经寂静，人家都休息了，而红楼的夜生活，才刚开始。被街上的寂静映衬的，真是热闹无比，人气非常。

　　二人抬脚走进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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