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仰躺在马背上,双目紧闭,却根本无法真正睡去。马跑得太颠簸,她浑身的骨架似乎都快被摇散了,马鞍上嵌了十排细如毛发的小钩,她的身体一动,就有无数尖锐的钩子刺入皮肤。
随着马奔跑的节奏,多如牛毛的细钩渐渐将她的背刮得千疮百孔。但由于伤口太小,血液并未大面积地渗出,只是早就溅满狼血的白衣之上又多了几点不起眼的血花。
霏霏动了动被牛筋绳勒得青紫交加的手臂,锋锐的眉掠起讽刺的弧度——王赭虽然不敢动她,却并不妨碍他用其他方法报复那一刀之耻……又或者是宫南傲特意为她准备的见面礼,让她为自己的不驯付出代价——她知道,他的耐心已经完全告罄。
马匹又一次纵跃,仿佛后背上的整张皮都被人扯住剥下,霏霏终于闷哼出声。不知道马鞍是不是浸泡过盐水,疼痛从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处进一步扩散开来,犹如针刺骨髓。
额头的汗把脸上干涸的血污再次化开,变成腥咸肮脏的液体,霏霏努力扬起脸,防止它们从口鼻流入。
良久之后,一个虚弱而自嘲的笑于脏污的脸上展开……她一直以为自己经历得比别人多,受得伤比别人多,痛得也比别人多,久而久之,她甚至觉得自己对疼痛的忍耐,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承受范围,甚至觉得自己是折腾不死的机械人偶……无论受了怎样的伤,她都没有感觉,无论受了怎样的伤,只要修一修,休息休息,就又能完好如初。
或者不只是她,她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但失去了护体内力,疼痛无法再用那温暖的热流压制,她也再无法自欺欺人。她真切地感觉到……就算没有雁落玄口中她所中的诅咒,她的身体,也已经难以继续支撑。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就算雁落玄把药谷剩下的那一半补药灵丹都给她灌下去,也修补不了某些深入肺腑的永久性损伤。
她的时间,或许连雁落玄所说的那个最后期限都挺不到。
油尽灯枯……霏霏想到那个词语,长而不翘的眼睫极慢地扇了一下,忽然一笑,就这么离开,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她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却是她的心最强大的时候。她将那刻入心肺的名字轻轻念了一遍,昭璃,你是我最后的信仰。
我不奢求你记我一生,我不妄想你爱我一世。但是……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要负我,不要让我变成一个笑话。
这或许是我……最后的要求。
她脸上的笑蓦地扩大,却有一抹晶莹自空洞的眼底生,由高挑的眼角蜿蜒而下,很快混入那些血污,再无痕迹可寻。
……
全身力竭之后的骤然失去内力,再加上一路冷风,病来如山倒。
还没有到血枫王庭,霏霏便觉得自己的意识模糊起来。身体四肢越来越冷,后背处的疼痛渐渐被淡忘,额头处的表皮却滚烫起来,似乎所有头部的神经都变得扭曲虬结,然后被谁点起一把火,毫不留情地焚烧。
她迷迷糊糊地仰着脸,冷风吹得她很舒服,但没多久就又不管用了,无论怎么努力调整姿势,她甚至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呼吸空气,濒临窒息。
有人把她抱下来,手劲蛮横地拖入一间帐篷,男人华丽魔魅的声音响起,“啧……脏死了。她既说热,就抱她去泡泡冰水……水中别有情趣……脏了鹰主的地方……”
她每个字都听着,听入耳中的却只有支离破碎的一言半语,难以在心中留下痕迹。她无法理解那些字句的意思,也无法察觉到危险的临近,不知道,她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未来。
“扑通!”
已经在火热中凝滞的思维,瞬间清醒。霏霏猛烈地扑腾起来,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而来,渗透她每一寸血肉。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努力地挣扎,甚至手脚并用,却看不见自己正以一种四肢僵硬的诡异姿态,缓缓沉没于冰封的水底,也沉沦于冰封的心海。
思维和肉体剥离,又再次合二为一,却是在深渊之中。
直到……她本来就稀缺的空气,彻底断绝。另一个人才不紧不慢地跟着下了水,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抓住,阻止了进一步下沉,略显粗鲁地带她破水而出。
霏霏猛烈地咳嗽,脸上被洗得干净不少,透出了下面不正常的潮红。她凭借本能紧紧依偎住那具身体,手和脚藤蔓般缠上他修长的腰肢,浑然不觉那人的阴魅与侵略气息,正疯狂滋长。
来人象征性地挣了挣,她在心中偷笑,如此精壮的身体,竟然还挣不开她虚软的四肢,他分明舍不得她离开。果然,他最终软化下来,一只手犹豫地放在她的头顶,僵硬地抚了抚。
就算目不能视,她也知道这是别扭的安慰,那种疑似温柔的动作让她沉醉,不由进一步偎进他的怀抱,贴着他的心口,喃喃低语,“昭……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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