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扑哧一声笑起来,“我以为你认识我师傅,就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可我以为你是被逼的,我从来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雁落玄紧接着她的话尾低喝,手上的力道失了控制,雪色肌肤顿时浮起青印三道。
霏霏也起了火气,笑意森冷讥诮,她挥开他的手,淡淡道,“雁落玄,我从来不会无事生非,事情有因才有果。我杀人,也从来不是平白无故。”
她一向不喜解释,如此已是有所退让。
“有因才有果?平白无故?”雁落玄失望地摇头,冷笑,“霏霏,我以为我对你好,无论如何你总是知道的……不曾想,你竟然连编一个经得住推敲的谎言骗骗我都不肯。”
明知说了他也听不进去,霏霏咬了咬牙关,还是站起身,一字一顿地道,“雁落玄,我最后说一次,我、没、有、骗、你。”
雁落玄心中已经认定是霏霏迷恋杀戮,好杀成性,对她的辩白嗤之以鼻,“我对你如何府中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我在府中,谁敢随意欺你辱你?”
“下人的命就不是人命吗?九个无辜之人,甚至还有未及笄的幼女,霏霏,你怎么下得去手怎么忍心?就算他们有所冲撞,小惩大戒即可,你竟然连这么一丝容人之量都没有?”
“对无辜之人下如此狠手,你还是不是女子,还是不是人?”
他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失望,突然逼近她,再次攫住她的下颌,“你这么恶毒,怎么配拥有她的脸?”
霏霏自从他不屑地冷哼出声开始就不再说话,他每多指责控诉一句,她的嘴角就扬起一分,就算只剩小半张脸露在外面,仍然笑出了倾国倾城的媚。
雁落玄几乎能隔着白绫猜到她没有显露的表情,连那锋锐黛眉如何高扬,那勾魂凤眼如何斜挑都可以估计得分毫不差。可她越是这么笑,他就越是憎恨,只想要打碎她这张笑脸。
“说完了?”霏霏低声问。
雁落玄下意识要回答,话到喉头换了一声冷哼,那女子反而没了之前的怒色,只是笑吟吟地歪着螓首。
“没错,你说得对,我杀人只是因为我想杀人。”她突然转了口风,直言不讳地承认了他的话,平静地像是从来就是这么说的。
雁落玄眉头一拧,霏霏收敛了妩媚,笑得天真无邪。
“我三岁握刀,四岁出师,五岁杀人,直到十岁遇上你,已经杀了成百上千。该杀的人不少,无辜的人更多。”
“我……”雁落玄有些动容,神情微软,本想阻止,却听她自顾自继续下去。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有恋童癖的嫖客,因为无法继续忍受他的羞辱,没有等到献上毒茶,我直接用刀子捅破了他的心窝。一腔红血泼了我一头一脸,热乎乎的。”
“不……”
“师傅奖励我的血性,赏了我一只雪貂,我爱不释手。一年后雪貂怀孕,师傅秋后算账,追究我的擅自作主不尊师令,让我亲手杀了那貂,碎尸万段,煮熬成汤,否则就断我双手,逐出‘百花杀’。”
“你……”
“一年间我树敌已经无数,别说成为残废,离了师门就是一个死。为了活,我按照师傅的话,做了雪貂羹。师傅赞我手艺极佳,赐我饮汤,我千恩万谢地喝了,自始至终没有一滴泪。那年,我六岁。”
雁落玄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掐着她的手早已松了,只是象征性还放在她颈上。
霏霏却只是笑容可掬地耸了耸肩,“你看,这样的我,大抵是不怎么像一个人,更不像一个女人。这样的我,也大抵不配和你的阿瑾共用一张脸。”
“我杀过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大官,富豪,皇族。下人的命,在我眼里确实不值几个钱,你要知道这种任务我没有接过,在你这里过把瘾罢了。”
她很是无所谓地说完这句话,手指暧昧地勾上了他的腰带,朝着自己一扯。
雁落玄失神之下,一个不察就被带了过去,霏霏勾低他的颈,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如同一只勾人堕落的妖魔。
“我不配这张脸,可是雁落玄你又配得上吗?你凯旋之后戍守边防,十年方归,国主说她是郁郁而终。可你的阿瑾那么烈性,郁郁而终是不是太窝囊了一些?”
霏霏觉得自己的嘴似乎不再受自己控制,她原以为在上官昭璃身边那么久,已经可以忘记过去。此刻第一次向外人提起,她才悲哀地发现,那些黑暗的记忆已经成为她这个人的一部分,永远摆脱不掉。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跟着自己的心声走——她有多痛,他便一起痛吧。
于是,她更加妖异地笑,攀附着他半真半假地问,“我告诉你她怎么死的,你听不听?”
雁落玄身体一僵,突然暴吼道,“你闭嘴!”
霏霏置若罔闻,笑嘻嘻道,“她在和别人的洞房花烛夜,亲手把剪刀刺进了自己的眉心。”
“她死前说,‘你不让我等你,黄泉碧落,我却偏偏……’”雁落玄浑身颤栗,突然狠狠一掌打在霏霏腰间。她毫无防备,砰地撞上身后的石桌,浅粉双唇紧紧抿着,中间却还是晕染出潋滟血色来。
霏霏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恶毒地笑着,将三个字一字不落送进他的耳中。
“……要、等、你。”
雁落玄黑如子夜清如幽泉的眸子已经赤红一片,谪落天仙恍如癫狂疯魔,他天性自律,偏偏君子,能做出之前一番举动已是气到了极点。此刻见了那血光反倒冷静些许,他按着心口深深呼吸,良久才从那撕心裂肺的疼中挣脱。
他直起身体,冷声道,“这里……不欢迎霏姑娘了,请你离开。”
霏霏满不在乎地用手背一擦嘴角,弄得整个唇儿都猩红一片,“左相大人可是答应了替我治病,如今病人没有好,大夫就要毁诺赶人了吗?”
“我不会食言。”雁落玄至少表面已经恢复正常,他冷笑着将袖中一物砸在她身上,“但是治完之后,你就滚。”
说完,拂袖就走。
霏霏颤着手把那东西捡起来,方形,冰冷,是块玉佩。她摸到那东西的表面,凹凸不平,是一个字。她怔了怔,匆忙藏入衣襟。
把衣衫拉扯整齐,她忍不住又咳出一朵血花,想着和雁落玄重逢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缓缓露出一个苦笑。
若这次真的刺激得够狠,他或许就能够摆脱这张脸带给他的影响,也许就能够将她恨到骨子里,也许就能够不再卷进她的事情之中……
霏霏攥紧了手心的血迹,只要他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左相,也不枉她煞费苦心,演这么真真假假一出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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