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五)
出了宫门便见太子府的两名侍卫候在外面,我与小淅坐进马车,我吩咐道:“先不回府,去趟赵记老铺。”
许是有了上次的教训,一侍卫低着头说:“夫人,殿下容不得您出半点差错,小的们……”
我打断他道:“我不会使你们难做的。修丞相人不在了,我虽然不能去祭拜他,但是身为小辈一点祭品还是得准备的吧。”
那两名侍卫也不好多说,驾着马车向集市里去。
赵记老铺。
我下了马车,对小淅和两名侍卫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不杀小淅一来是修莛未死,我的大仇未报,而昊殇一死我势单力薄,还需要借助她主子的势力除去修莛,小淅便是这传递消息的人。二来她的死未必对我有利,反而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猜疑,或者激怒她的主子。
在修莛未死之前,我走得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有所差池,而一旦修莛丧命,死生对我而言便没有了意义,那时,我大抵可以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赵掌柜依旧笑容满面,热情的招呼我。
我笑着说:“我不坐了,到柜台那选选货吧。”
赵掌柜应了声“好”,走到柜台里,自身后的货架上拿出些许货样给我挑选。
我小声道:“我身边出了奸细,此处亦不再安全,掌柜的需及时离开才是。”
赵掌柜朗声道:“夫人,这是纸扎的宫殿,您看这彩绘的手艺……”敛声道:“好。夫人也要多保重,等属下们安顿下来便会告知夫人。”
我赞了声“好手艺”,便凑近去看那纸扎,低声道:“告诉赫朗赤,巫氏一族尚有后人,叫做巫一,此人武功甚高擅用蛊毒,现在替王后修莛办事,但可能还有第二个主子,其志在报灭族之仇,让赫朗赤小心提防此人。”
赵掌柜小小的眼睛盯着我道:“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王上待夫人……”
我朗声道:“掌柜的,这个要了,再拿其他的看看。”
赵掌柜似乎轻声叹了口气,转身自货柜上抱来一捧纸叠的金元宝,道:“夫人,看看这些元宝,都是上等的手工作坊做的,您看这成色……”
我低声道:“有一事还须劳烦掌柜。”
“夫人尽管开口。”
“清黎宫的瑜妃,我要知道她可有子女,是谁?”
“宫中书册难道没有记载。”
“我所能看得到的书俱是皇室认为可以让世人知道的,这背后是不是另有隐情,书册之上自然是记载不下的。”而另一方面,对于我的这个怀疑或是猜测,我不能去问宫中年老的嬷嬷,那样很可能打草惊蛇,引得幕后之人销毁证据。
赵掌柜低声道:“此事小的尽快办妥,到时再与夫人联系。”
“好,但一定要交到我手上,我身边的任何人都不可以相信。”
我大声道:“就要这些吧,劳烦掌柜的了。”
赵掌柜笑嘻嘻道:“哪里,哪里,感谢夫人照顾小店生意才是。”
上了马车,小淅依旧是沉声不言语,也不看我。其实我之前有想过,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使得小淅倒戈相向。今天提起赫朗赤,脑中突然浮现出另一个名字,赫朗晴。怕是小淅知道了赫朗晴未死,而我存心骗她利用她而已。
我倚着车壁,清清淡淡的说:“小淅,你爱原敬轩多一点还是爱这个人多一点。”
小淅凤眸渐生寒意,冷冷的看着我,道:“我是不会出卖他的,夫人别白费唇舌了。”
我叹道:“这便是女人,小淅,你觉得我还不够明白人心吗。”
小淅别过头不再说话,眼神飘向窗外。
我淡淡的笑了笑,也看向窗外。
此刻,马车恰好经过丞相府旁边的胡同,自一家店铺内走出一人,亮紫色的袍子华贵秀美,手里还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晃了出来。正是朔王浞陉。
怕是又流连哪家野店了。我心中暗想,觉得此人甚为可厌,便放下了帘子,闭目养神。
回到太子府,便见厅里来了不少人,虽然不见得都认识,但多少都有些面熟,净是些皇亲国戚一般的人物。凝因公主浞萧然、凝思公主浞徽然、单王浞炯、……
想必是修莛的事已经闹了出来,众人正在商议。
浞飏依旧是一身黑衣坐于主座,我走到他身边,忽视众人或冷漠或仇恨或蔑视的眼光,眼里只看得到浞飏而已,低声道:“我先回水汶阁了,你记得吃饭。”
浞飏拉过我的手,黑眸沉沉的看着我道:“你别多想,咱们不能让这只黑手白白的利用了。”
我笑容潋滟满含欣慰道:“恩,我知道。”
刚走出前厅,便见浞陉瘦高的身影晃了进来,他脸上依旧没有血色病态的苍白,但精神却是很好,手上带着玉扳指腰间别着大块的玉佩招摇过市。
他见了我,立马迎了上来,笑嘻嘻的说:“美人,这多少时日不见,可把本王想坏了。”
我闻到他身上一阵阵的香气,不禁讥讽道:“王爷这又是从哪个温柔乡出来,一身的脂粉味。”
他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无赖笑容,自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到我眼前道:“美人这可就冤枉我了,本王可是为了给你买胭脂才沾得这一身脂粉气呀。”
我灿然一笑道:“王爷费心了,泫汶不擦胭脂的。”说罢转身而去。
水汶阁。
也不知是夜里什么时候,浞飏轻手轻脚的脱了衣服上了床。
睡得不沉,到底是被他吵醒了,不由的有些脾气。伸脚就去踢他,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自个在书房闷会就天亮了,折腾我都睡不安稳。”
黑暗中浞飏的手按住我的腿,长臂一伸把我揽到怀里,声音有些低沉道:“泫汶,我方才在书房怎么也睡不着,就是想抱抱你。”
我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去抱浞飏,身子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我们就这样在夏日闷热的夜里相拥而卧,感觉夜静得仿佛凝固一般,连时间也忘记了行走,一种淡淡的、绵远悠长的说不出的感觉在彼此之间蔓延,在经历了生离死别,生死相许,生生相随之后;在走过了艰难困苦,怀疑猜度,冷战争吵之后;在经历了山盟海誓,永生誓言,不离不弃之后,这种感觉便如同宛春风和煦般宁静而窝心的笼上心头,随着每一次的感动、情动、心动,在心底渐渐沉淀,终成为此生无法磨灭的朱砂痣。
不知道过了多久,浞飏平稳的呼吸回荡在耳边,我轻轻都说:“王后怎么样了?”
半响沉默,在我以为浞飏已经睡着的时候他说:“被父王禁足溪筵宫。”
我安慰道:“他们终是夫妻,难不成会为了陈年往事为难王后?”
浞飏道:“我也是今个才知道父皇对母后并非无情,可是在场不只父王一人,还有不少耿直的老臣子,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凑过去对着浞飏的脸道:“说,你有没有怀疑我?”
浞飏的睫毛闪了闪,突然翻身而起,把我压在身下,恶狠狠的道:“你再问这样的问题我定饶不了你。”说罢就咬上了我的唇。
而我在他温热的吻了,替他回答了方才的问题,以我的能力必然请不到那帮老臣和王上及时出现在溪筵宫。
缠绵的吻结束,我平复气息后问道:“你这个不孝子,王后身处险地,你……”
浞飏掐住我的脸,道:“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放心,今个和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父王那倒是好办,至于那帮老臣子,不是讲究礼仪伦常吗,我们兄弟几个联名上书求情,以尽孝道,看看他们怎么说。”
月影沉沉而转,清到极处,反而化作一刃冷光,脉脉而起,极细又极远。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浞飏料想中的那样发展。
雍和二十四年,七月十四,早朝,金殿之上。
刑部侍郎董锋领上书弹劾王后修莛,言之凿凿的陈述了其屡屡罪状,引来朝野喧然。
尤其以修莛于雍和六年迫害瑜妃之事为据,点数其手段之狠厉,性喜妒善猜疑。此事虽是年代久远,且瑜妃已然疯癫,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冤案的嬷嬷太监宫娥数人竟然在经年之后心存愧疚,勇敢的站出来为瑜妃昭雪沉冤。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附和之人比比皆是,一帮老臣言辞强硬,力谏王上要求严惩修莛,认为其误君误国,实乃天朝之耻辱。
太子浞飏力保犹然无功。
圣旨下,王后修莛德性败坏,性劣善妒,为害后宫,令多名妃嫔含冤受屈,实乃罪之滔滔,恶之斑斑,即日起罢黜后位,交由宗人监处置……
在修家败倒之后,对于如今的修莛而言宗人监是什么地方?因为她还是太子的生母,所以性命是得以保住,但是,公正而严厉的审判怕是躲不过。
修莛,我不要你死,生命的终结在我看来反而是种解脱,活着远比死亡来得痛苦,痛苦得多。
我也要看看,万里江山浞炱舍不舍得拿来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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