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阎晨嘶吼完，只剩一丝力气，只是靠在连琛珏肩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珏儿，我对你不起。”

　　连琛珏不语。

　　她的心，早被劈成了千万碎片，而这种碎片，没有一瓣，是属于阎晨的。

　　麻木，又冷清。

　　她看着阎清，眼里再无一丝的情意。

　　她捂住阎晨的伤口，脸上却是一派温柔娇婉约，附上他的耳：“我不恨你。”他对她，从来没有什么对不起，她根本没有被他做的蠢事伤及，因为被伤害的那个人，是徐珏而不是她。

　　伤她至深那个人，只有那个穿着明黄龙袍的人，杳杳独立，仿佛是天上一尊神佛。

　　谁人可以触及？

　　呵呵……

　　阎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鲜血染上了连琛珏黄色衣衫，热热的血液，竟然穿透她的衣衫，烫热她的皮肤，她的心中，却满是凄凉。

　　韩无为看着阎晨闭眼，使劲挣扎，心中大恸，再也忍受不住，喊道：“珍儿，你为何这般？为何？你为何，竟然做了他的走狗……”

　　入宫之初，不是还含羞告诉他，是为了报仇而去么？

　　不是还信誓旦旦……告诉他，她不会交付身心给阎清么？

　　卫珍嗤笑一声，转过身去，深深看着那身明黄袍子的人，冷道：“无为，人……总是会变的。对不起……”

　　她走到韩无为身边，蹲了下来，明艳动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歉疚：“对不起，我没有信守诺言……对不起……我……不爱你。”

　　她袖中抽出一支小小的匕首，面上却带着近乎疯狂的笑容：“这是你送我的，我今日，便用来送你一程，姐姐她，也在天上，你们一起再玩，不好么？”

　　连琛珏的心脏悬到了喉咙处，珍妃的笑，并不恶毒，甚至是充满善意，真诚的，只是她手举着明晃晃的匕首，竟是带着这种笑容，要去杀人，而这个人，却是她的青梅竹马，曾经的恋人！

　　韩无为却是坦荡笑着：“死在你手中，甚好。”

　　他虽这么说，眼角流下的，却是男儿泪两行。

　　多情自古空余恨……

　　那匕首光芒一寒，他仍是痴痴看着卫珍面庞，再也不想放开一秒。

　　连琛珏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韩无为那种至真至诚的爱，越是体会深刻，心中越是酸楚凄凉。

　　“不！”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从洞口奔进了一个人，那人头发散乱，衣冠不正，只是满脸恐慌，心焦如焚，叫喊着。

　　来人尚显稚嫩的脸上全是泪水，嘴唇咬的发紫，一个猛力推开了卫珍的匕首，正是韩有为。

　　“有为？”韩无为怒道：“谁让你过来的？不是勒令你在家思过么？”

　　他的有为，他从小保护的有为，他从来没想到让他牵扯进今天的行动中来。为什么？为什么？

　　阎清脸上的狠色一闪而过。

　　韩无为忙道：“成王败寇，珍儿，杀了我，快杀了我，放有为一条生路，放有为走！”

　　卫珍请示地看着阎清。

　　阎清还没开口，韩有为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扯住阎清的裤脚，声泪俱下：“小清，我求求你，求求你……”

　　阎清听得小清儿子，全身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的思绪，仿佛又飘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个时候，他是小清，有为和无为，还有晨儿，珏儿……一起无忧无虑，天真无邪，不知人间疾苦，不知……什么叫做政治。

　　韩有为看到阎清不为所动，咚咚咚地磕起头来，洁白的额头，从磕地青紫一片到流出血来，不过片刻时间。

　　“小清……求你……”他不断地喃喃着小清这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是他沉浮于大浪间的救命稻草。

　　韩有为没有看到阎清在听到他不断喊小清之后眼里闪现的杀机，韩无为却看到了。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根本不顾挣扎会使他全身血流加剧，不断地挣扎，直到他用整个身体的起伏挣扎靠近了韩有为，只为了，用他最后的生命，挡在他唯一一个兄弟的前面。

　　他眼神清晰坚定：“陛下，你不能杀有为，他已经是卫家小小姐的夫婿了，你也不想，卫珏最喜欢的妹妹，新婚没多久，便失去了夫婿吧？鸳鸯相失，这种痛苦，想必你是……最了解的。”

　　他就是拼了他这条性命，也不能让有为受到丝毫的损伤。

　　阎清也哈哈笑起来，好一个鸳鸯相失：“好一出兄弟情深，兄弟情深哪！朕早就知道，你这么快安排韩有为和卫家老幺的婚事是为了保全他。哈哈，朕看你们兄友弟恭，朕怎么能忍心这般对你们？有为，快快起来……朕记得，你这双手，最为灵巧，上至木工模子，下至书画丹青，无所不为，也不枉工部收了你，是不是？”

　　他一挥袍子，脸上温情尽皆散去，只剩下满目杀机：“谋逆之罪，岂可放过？只不过……用有为你这只最灵巧的右手，换你哥哥一条贱命，朕或许还可考虑。”

　　韩有为闻言，默默抬头，血立刻顺着额头流向了脖子，灌入了领口之中，瞬间便把衣领染了个通红。

　　他眼光沉着，再也不复曾经的天真纯洁，他看了看角落支撑着阎晨的连琛珏，又留恋地看看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的韩无为，诀别般笑笑。

　　不错，他名有为，实则无为，除了一双灵巧非常的手，靠着这双手进入工部，却根本毫无作用，碌碌无为一生，这一生，还是在哥哥庇荫下，这条手臂，是他全部的骄傲，是他全部的自尊，没了它，他便不能呼吸，可是这条手臂，和哥哥比，又重多少，没了它，他便又如何？

　　他抢过阎晨掉落在地上的长剑，伸长手臂，咬牙狠狠一斩，左手一缩，长剑落地，右臂也同时应声落地，伤口处喷出无数鲜血，白骨森森，血肉模糊。

　　那条落在地上的手臂上的手指，还在微微动弹着。

　　“哥哥……”韩有为疼痛地有如万蛇噬心，当即微笑着晕了过去。

　　饶是连琛珏这般心如死灰，也是咬紧了牙关，双手微微颤抖。

　　阎清……竟是这般绝情冷情，心狠手辣，一至如斯。

　　韩无为落泪吼道：“韩有为！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身体脱力，伤口的鲜血慢慢凝固，激烈地感情冲击着早已虚弱的身体，嘶吼着晕了过去。

　　连琛珏再也忍受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声仿若银铃，又若黄莺出谷，再也清脆甜美不过。

　　她几乎笑出了眼泪。

　　卫珍咬牙，脸庞扭曲：“你这个贱人，到了这种关头，竟也笑得出来。”

　　阎清看着地上那截残臂，转头看看笑到眼泪流出的连琛珏，默默无言。

　　“你……笑什么？”他声音喑哑，也仿佛用尽了全身之力，才这么问出一句来。

　　累了，他有些累了。

　　“我笑你，自己无情，却也见不得人间有情，你就算刚刚屠戮了他们，也屠戮不了他们兄弟真情……你屠戮得了他们，你却屠戮不了这全天下至亲至情之人……哈哈哈哈……”她笑着，疯狂地笑着。

　　卫珍早就被她的大笑扰烦了心思，怒火冲上头来，揪着连琛珏的头发，便是左右开弓几个巴掌，连琛珏却还是……微弱地笑着。

　　好像她见到了天下最可笑之事。

　　“让你笑！让你笑！”

　　卫珍早就打红了眼睛，正要抽出匕首来往连琛珏胸口狠狠捅进去，被阎清拦了下来。他脸色虽铁青难看，却还是弯下腰来，朝连琛珏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掌：“朕……的确你当成珏儿替身之人，但是这一切和你无关，若你愿意，还是可以和朕回宫，朕也不会计较你刚刚的无礼。”

　　连琛珏看着那双大掌，那双手，曾经万般温情，抚着她的身体，和她的乌发，芙蓉般脸颊，甚至曾在纸上写下过那句情诗，这双手，也曾坚定握着她的，温暖着她，掌心的纹路，她竟也了然于胸。

　　呵呵……她的泪水肆虐在眼角，咧开嘴笑着。

　　这还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笑过，她问道：“若是我不从呢？”

　　那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阎清眯着眼睛，狠命克制着全身的杀意。

　　那杀气，连琛珏哪能不知晓。

　　她微微揽紧阎晨的身体，只听洞外有人来报：“禀报陛下，已经生擒韩党所有人。战场清理完毕！”

　　趁着阎清一个转身，要去发布命令的时候，她狠狠拉过阎晨，往身后洞底一跃而下。

　　刚刚她在坐看他处理韩无为韩有为的时候，便不断地拉着阎晨的身体往后移动，直到能一举便跃下的距离为止。

　　她若要死去，也不会给他留下肖似卫珏的身体。

　　阎晨的尸身，也不会留给他侮辱。

　　一个不懂情的人，不过禽兽一头罢了。

　　她微笑着，往洞底深渊跃下。

　　紧紧地抓着阎晨。

　　她听到后面阎清撕心裂肺一声“不”，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无尽的风声……无尽的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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