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父皇派了老七与我一同去峣河赈灾?!”
五王爷方宜桢“啪”的一声摔了手中茶盏,吓得传话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抖的跟筛子一样。一旁站着的幕僚赵申见状,连忙上前扶了那小太监起来,一面往他袖子里塞了打赏的银两,“五王爷他忧心灾情,心情难免焦躁,公公切莫在意。”倒不是这个小太监有何背景可言,而是如赵申这样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最是明白宁得罪大神、不得罪小人的道理。这宫中风云动向瞬息万变,多一友少一敌总是好的。
安抚着送了那传旨的太监出了门,赵申转身回到方宜桢的身边,温声劝道:“王爷,越是这个时候,您就越要沉得住气。如今杨家虽然倒了,陈大人也受了陛下的斥责,但是毕竟没有被降职罢官。只要皇上还看重贵妃娘娘、看重陈家,您的地位就只会涨不会落。”
方宜桢接过下人重新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定了定神说道:“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先文德太子……”有些别扭的叫出大皇兄方庭梧被追封的爵位,方宜桢皱了眉继续说道:“先太子在世的时候,我只管听他的安排,助他争位便好。如今他不在了,反倒把这乱摊子都扔给了我!当初我不明白大哥为何要拼尽一切去做那把让人如坐针毡的龙椅,现在才知道如果不争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着冷哼了一声,热茶的水雾熏得他眉间的嗜杀之意变得模糊,“老二和老八是什么手段你早见识过了,老四表面上看起来不争不抢,实则一肚子坏水!至于那个老七,哼!”方宜桢想起七弟方临渊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心里就像针扎一样别扭,“从小父皇待他就格外优厚一些,本以为太后做主将他送去了荣韶,他便再也掀不起风浪来了。谁晓得他不但回来了,还害得大哥折了性命,一个白拿俸禄的,也好意思跟着封王?凭他也配!”方宜桢越说越怒,“谁不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妖物!真该在太庙前烧死他才对!”
“王爷慎言。”赵申有些慌张地看了看门外,“小心隔墙有耳。”
五王爷冷笑了一下,他那位父皇疑心极重,对他们这几个儿子也并不放心,定然会在他们的府中安插眼线,但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理会。“赵申,你是大哥指给我的人,一定很懊恼怎么跟了我这么个窝囊的主子吧?”
赵申苦笑,却不好接他这个话茬,只能好言好语的规劝着:“王爷,这一次二王爷大张旗鼓地打压陈家的势力,看似占尽上风。然而陛下却派了您和不管事的七王爷去查八王爷负责的工部工程,岂不是要借您的手,整治二王爷一党么?”见方宜桢的表情有所松动,赵申接着说道:“依卑职看,王爷应当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抓到八王爷带头贪墨的证据。再者说了,峣河那里民风彪悍,又灾情紧急,七王爷若是不幸被刁民给害了,陛下也不能怪到王爷你的身上。”
“如此甚好!”方宜桢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赵申啊赵申,你此计甚妙!这一回我倒要好好看看,老七这个妖孽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不了!”他狞笑着拍了拍赵申的肩膀,“快命人去收拾细软,本王明日去面圣谢恩,后日就出发去峣河,这灾情紧急人命关天,切莫耽搁了!”……
五王爷方宜桢和他那幕僚赵申关起门来商量的阴谋诡计,凤殷然和方临渊自然是无从得知。此刻同样领了圣旨的方临渊正吩咐了管家打赏传旨的太监,虽是面对宫里的总管太监,方临渊也不曾端起颐指气使的王爷架子,亦不显巴结奉承之态,“有劳魏公公了。”
来传旨的是昭帝身边的管事太监魏忠,陪在帝王身边多年,他什么样的赏赐没有见过,但是最难得的却是七王爷这份肯把阉人当正常人看的自然态度。魏忠笑着接了荷包看也不看便塞进袖中,前几日这七王爷听说他腿上患了风湿,特意寻了治病的偏方给他,可比这银钱贴心多了。这样想着,魏忠的笑容里就带了些真意,细心叮嘱道:“王爷,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您明日早点进宫谢恩,切莫拖到午朝之后。”
“多谢魏公公。”方临渊笑着亲自送了人出去,却不明白这么普通的一道旨意,昭帝为何要派了身边的管事太监亲自过来。是为了让大家都看看皇帝对七皇子的荣宠,还是为了敲打一下这段时间太低调的自己?想起自己那些每日揣测帝王用心的兄弟姐妹们,方临渊便觉得十分可笑,当下也不再纠缠此事,转身让人关了大门,回房中去了。
方临渊进屋却见凤殷然正在收拾二人的行装,看到他进来连头也不抬地问道:“峣河那边气候如何?要带冬衣还是短装?”
“你明知道此行艰苦……”方临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终是抵不过凤殷然的坚持,只能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人揽进怀里。如今已是秋末冬初,天气一冷,体质畏寒的凤殷然日子便有些难熬起来,再累他陪自己奔波劳碌,方临渊哪里舍得。“这一次方宜桢也要同行,你又不方便以荣韶望舒侯的身份出面,难不成要扮作我的书童或是男宠躲在马车里不成?”
凤殷然习惯了他私下里口无遮拦,倒也没真的为了他的玩笑话气恼,只收好手里的包袱,冷冷瞟他一眼,俯身在他耳边淡淡笑道:“为何不是本侯收了七王爷为禁脔?如七王爷这般妙人,本侯定然夜夜疼惜、宠爱有加。”
几乎不曾从凤殷然口中听过这种调笑的方临渊不禁一愣,却见一向冷淡羞涩的凤殷然居然半解了衣带靠在床头,语气生硬的说道:“七王爷既然不反对,自然是欢喜做本侯的男宠了,那便来伺候本侯吧。”
明明双颊绯红,却还要装作满不在乎地样子,凤殷然这副强自镇定的表现,瞧在方临渊眼中分外风情万种。“然儿莫不是怕此去路途遥远又杂事繁多以致无暇他顾,所以先补偿一下本王吧?”见被自己说中心事的凤殷然脸一红便要恼羞成怒,方临渊赶忙将欲起身的他按回床上,说话间已手脚利落的脱了两人的衣物,把人压在了身下疼爱。铺着地龙的屋子里一派暖意融融,却暖不过彼此交握的手心。“然儿,等我们从峣河回来,随我去看看母亲可好?”
那越发快的律动逼得人几乎发疯,凤殷然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只能攀在方临渊的肩上任他施为,哪里还能头脑清明的思考他说的话。凤殷然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点头应了,隐约只能记得耳边听到那人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迷离温柔,诱人一同沉沦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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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桦正翻看着今日百官呈上来的奏章,却听身边的管事太监魏忠进来禀报道:“陛下,七王爷来了。”
“让他进来吧。”方桦点了点头,丢下手中的朱笔,亲自迎到暖阁外,拉着方临渊的胳膊往屋内走去,一派慈父的做派,“不必多礼了,渊儿你难得进宫一趟,快进来坐。”
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方临渊仍是规规矩矩地向方桦行了君臣之礼,恭声说道:“多谢父皇抬爱,然礼不可废,还望父皇恕罪。”
盯着态度恭谨谦卑的爱子瞧了许久,方桦挥手让魏忠带人退出暖阁在外伺候着,一边叹道:“虽是多年不见,但你我父子何至如此生分。渊儿,你莫不是还在怪朕当年狠心将你送往荣韶为质?”
“儿臣不敢。”看也不看暖炕上神色懊恼的帝王,方临渊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直言说道:“父皇若无其他事情,请准儿臣告退,早早回府整理路上要用的行装。”
方桦被他噎得一愣,半晌才说道:“你母亲,近日可好?”
“不知父皇问的是先皇后,还是赫连圣教的前任教主?”方临渊忍不住露出嘲讽的微笑,“明明与母亲定下了同生共死之约的是父皇您,为何还要向儿臣打听母亲的近况?”方临渊直起腰身,脸上尽是讥讽,“若是当真关心母亲,父皇更要勤加锻炼、好生保养身体,务必要长命百岁才好。”
半倚在暖炕上的帝王闻言皱起双眉,目光却仍是忍不住流连在面前的儿子脸上。已经年过弱冠的少年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抹晦暗的阴影,似是浑不在意,又像是刻骨的冷漠。方桦不言语,方临渊也不动,整个暖阁都弥漫这一种隐藏着狂躁和紧张的安静,煞气十足,令得守在门帘外深知帝王心性的魏忠不禁心中警铃大作。
可是同样面对着方桦即将爆发的怒气,方临渊却显得从容许多。他如一尊玉雕一样垂首站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安详明净的面庞仿佛有珍珠般的莹光。繁琐华贵的白色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却掩盖不了一丝一毫他的风华。方桦看着看着,眼中蓄势待发的阴晦盛怒竟渐渐地平息了下去,最终只是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慢慢说道:“退下吧。”
“是。”
方桦看着唯一一个被自己所认定的儿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暖阁,脸上的寂寥之意分外浓郁。扫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进到屋内,向自己奉上热茶的魏忠,方桦没有伸手接过来,反而有些突兀地问道:“魏忠,你跟了朕快有四十年了吧?”
虽不甚明白帝王的用意,正将茶盏稳妥安放在小几上的魏忠还是立刻抬起头来,恭敬地回答道:“是,陛下,老奴十岁那年被分派到还是小皇子的陛下身边,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有整整四十个年头了。”
“朕还记得,你来那日,是柔儿刚出生三天。”听到半躺着的帝王突然提起这个已经变成禁忌的名字和那些已经尘封的旧事,魏忠的面皮不禁抽动了一下,见主子兴致极好没有半分阴郁,便暗自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头说道:“陛下记性真好,老奴那日赶的凑巧,有幸跟着您去参加了柔公主的洗三礼。”
记性好?方桦扬了扬嘴角,是啊,与她相关的任何事情,他都记得特别清楚。四十年前的那一天,老天爷跟他开了好大一个玩笑,最不受宠的皇子遇到了最受宠的小公主,那襁褓中的小小女婴不过是对着他甜甜一笑,竟让他把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偿还。只是到了今日,他和她之间,居然说不清到底谁亏欠谁更多一些……
“魏忠,”方桦掏出一直被自己贴身收藏着的发簪,忽然说道:“你说,柔儿她,还恨我么?”
魏忠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暖炉,榻上的帝王却笑了笑,似是自语般继续说道:“是了是了,她一定还在恨我。如若不然,她为何这些年来都不肯回来见我一面呢?”方桦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酸胀的厉害,但终是没能流出泪来。是该恨啊,堂堂天之骄女,自小便受尽父皇宠爱,却被自家颇有心计的皇兄诱惑,犯下了有违伦常的大错。她甚至不惜假传先皇的遗旨助他登上了皇位,改名换姓卑微地留在他的**里九死一生地为他诞下麟儿。可是他呢,最终还是为了那张冷冰冰的龙椅,狠心将她舍弃。而她却在七年后用了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向他报复……凡此种种,如何能不怨?又如何能不恨?
暖炕上的帝王笑着笑着呛咳了起来,骇得魏忠连忙端了水上前,一边急声问道:“陛下您怎么了?要不要宣太医来瞧瞧?”
“朕无碍,无需惊慌。”方桦摆了摆手,目光却有些散乱,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峣河的灾情,也不知现在如何了?万幸已经入冬,疫症大概不会出现吧。”
见他突然又谈起朝政,魏忠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担心两位王爷了?如今还没有在灾区发现瘟疫的奏章,两位王爷随行仆从里也早配备了两位御医。陛下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不若再派几位医官跟着?”
方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今日在太医院当值的是谁?”
“启禀陛下,应是易太医。”
“易青邢?”方桦放下手中的杯盏,眉间神色不明,“朕倒是忘了,渊儿自幼师承金针妙手的易青邢,医术亦是极好的。既如此,却是朕多虑了。”他摩挲着那骨瓷杯子的外壁,微闭了双眼似是睡去了一般,默然了半晌才重又开口说道:“渊儿带回府中的那个少年,可查明了身份?”
魏忠惶恐一礼,告罪道:“老奴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
榻上的帝王眯了眯眼睛,对这个回答却是早有所料。纵然他一早就在所有宗族府上安插了细作,但他那个倔强的儿子,定然会细致地保护好自己的心头所爱,用尽一切心力,一如他的母亲……这样想着,方桦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渊儿肖似其母,到底是幸事还是祸事。如今八荒风气便是这样,男子与男子之间的爱恋早已不是禁忌,甚至有钱的贵妇名媛同样被允许与所爱的女子结为手帕交。那个让渊儿愿意终日守着的少年,若是能令渊儿开心,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无话可说。可是,方临渊同样是他最为器重的儿子,是他想要将皇位交托的儿子,如果他真的像他的母亲一样痴情,却是难办……
“叫他们不必接着查了,那少年的身份,朕大概也猜得到。待他们从峣河回来,朕亲自会一会他。”方桦思量了许久,却是如是说道。“魏忠,你去告诉大臣们,朕身子不适,今日午朝让他们不必来了。”外貌依旧年轻俊朗的帝王说着躺回暖炕上,锦衾下,方桦用手抵着左胸的位置,好半天才勉强止住了那里苦涩酸涩的疼痛。
柔儿,即便连你也不会相信,但是,朕这一生,真心所爱,唯你一人。负卿良多,愿能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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